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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出书版)(44)

一帆毫无表情地听着。

“这还只是李念东众多倒霉运中的一部分,按上次林小姐的指示,我花了一万多块买通了他负责那个本年度唯一能有收益项目的责任人,他没审图纸就把每间房子的进出水管下移了十厘米,致使吊顶的空间太低。甲方对此大发雷霆;修改已来不及,现在就超过了工期,甲方一纸将李念东告上法庭,提出赔偿,少说也要几十万……李念东现在差不多已退出了空调市场。嘿嘿,屋漏偏逢阴雨天,他的小情人趁机也向法院提出财产要求,因为她怀孕了,敲他一笔小孩抚养费。地下夫人转到明处,元配夫人宫兰也站出来,提出离婚,不过,宫兰还是个不错的女人。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李念东被众多重型炸弹一起击中,整个焦头烂额。他解体了……”

一帆感到如释重负,有点像高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提前考上大学的感觉,但并不十分快活。没有为什么,只觉得空荡荡的,没有了目标。

深秋的冬天,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北京的街头,踏着紫槐和银杏的黄叶,茫然地望着碧蓝的看不到底也看不到边的天空。

难道这就是路的尽头?

母亲可以舒一口气了,她是世界上最有资格向那个男人清算的人,她的善良软弱和无私的付出才是她要向他讨债的源头。他无情地抛弃了她们,上帝并没有惩罚他,其实只要他过得不那么张扬、奢华,她都可以考虑手下留情;一个天上,一下地下,云泥之别让她生出更多的怨恨。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不。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是父亲,她的血管里流着他的血,在他崩溃之后而生怜悯之心。她发誓,她早就对他不存在任何感情,只有刻骨铭心的恨!为了让心中的恨意消除,她放弃了自己的未来和本该有的幸福。现在,她达到目的,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回家吗?哪是回家的路?找回丢失的未来吗?哪条是通向未来的路?错过的人、时间和地点能否还能续上?整垮了别人后,她蓦然发现自己也伤痕累累。

慢慢地,她蹲下来,双手抱住胸部,感到周身酸痛,体力不支,思想也模糊了,手脚发冷,令人烦躁。这种症状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但从未像今日这么明显,而且还有些发烧。难道这是真的秋天到来,冬天不远了吗?

“小姐,你怎么了?”一个骑自行车的过路人好心地问她。

“只是有点不舒服,没事,谢谢。”她又慢慢向前走,然后上了一辆公交车。

夜幕降临了,霓虹灯闪烁不定的光和影从窗玻璃里投进来,在她脸上身上无穷地变幻着。街上行人很多,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国庆节的第二天。车子过了四通桥,她下了车,远远地看到九月天酒吧在几杆竹影后面静静地立着,有点像爱情电影中有意营造的浪漫森林的城堡。不知不觉中,她竟来到这里。推开熟悉半掩着的门,黑白的字画、黑白的地板格子、古典的方形桌、酒香、玻璃杯、窗子上的素心兰和完全放松状态下的谈笑风生和窃窃私语,一切都没有改变。这儿如一只飘荡在江中的小船,窗外的变幻和流逝的好像只是水,而不是人和时间。

她向曾经坐过的桌子走去。

“是林一帆吗?有你的信。”

这话好像听到过。现在谁还认识她?她转过身,走向吧台,“是叫我吗?”

“是叫你,这儿有你的信。”打扮入时的老板娘蹲在吧台下好像找了好大一会儿才找出几封牛皮纸的信封来,放在台面上,“上次就看到你来了,叫你,你没听见,走了。”

“谢谢。”她们认识,是在学校时,她是顾客,她是老板娘。

信是从上海寄来的,一共5封,最近邮戳也是两个月前了。她回到座位上,取出其中的一封。

一帆:

你好吗?

我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不知你收到了没有。也许没收到吧,要不你为什么不回信呢?

我又换了一家公司,是一家台湾人开的软件公司,还不错。坐在办公室里,抬头能看到黄浦江岸的桃花。现在是春天了,北京桃花开了吗?这让我想起大三时我们结伴到北京郊区踏青的日子,真好,那时我们虽然是两个穷学生,但过得很开心。不知为什么,这些天里我老是想念过去,想念过去和你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一帆,你过得好吗?你的“私事”办完了吗?如果成功了,完成了心愿,就过来吧,我还在等着你。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话:将来挣了钱,再到国外念个学位,然后再重回上海。我现在已挣了不少钱,去美国定居恐怕不够,但到欧洲旅游,我们两个人还是够了。

……

一帆醒来时看到的是雪白的墙壁和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另外九月天酒吧的老板娘也在。

“我怎么在这里?”

“你在酒吧里晕倒了。”老板娘说,“现在你醒了,告诉我你家电话,让你家人照顾你,我要走了。”

“谢谢,我不会有什么大病,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老板娘走了。

一帆转向医生,“大夫,我没什么吧?”

那医生神情严肃却又有些木然地看着她,“我们发现你淋巴结有点肿,伴着低烧,还有些轻微的皮疹症状……请问这些症状多长时间了?”

“很长时间就有不舒服的感觉。”一帆想了想,想不出更具体的时间,“只是最近几天才更加不舒服了。”

“最近是几天?”

“四五天吧。”

“还有什么感觉?”

“还有,浑身不舒服,酸痛。大夫,没什么吧?”

大夫并不回答,继续追问:“怎么个酸痛法?肌肉痛?”

“可能吧。”一帆拿不准。

“关节痛?”

“也许是的。”

“头痛?”

“不。”

“没有食欲?体力下降?”

一帆觉得好笑,觉得他小题大做了,淡淡地说:“我太忙了,忘记了。”

“这很重要。”

“我真的没注意。”

这时一个护士在门口叫:“江医生,她的血检出来了。”

江大夫马上站起来,走出去。

一帆感到奇怪,头晕发热一点小病用得着血检吗?医院是不是赚钱赚疯了?肌肉痛,关节痛,最坏也就是个关节炎吧,与血检有什么关系呢?她做了个深呼吸,忽然觉得腹中有抽搐感,便急步跑向卫生间。7分钟后,她弯着腰出来,看到江医生正在等她。

“大夫,我腹泄,再开一点治腹泄的药吧。”

“我知道。”江医生镇定地说。这时又有两个年纪轻一些的医生走进来,好像是倾听的。

“发生了什么事?”一帆觉得不同寻常了,“不要告诉我我得了什么大病吧?动手术?洗肠?截肢?”

江医生没理会她的话,问:“你是做什么的?我是问,最近你有没有输过血,或者其他一些什么?”

“没有,没有。”一帆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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