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二。”她迟疑了一下说。
他飞快地拿出一叠钱,塞给她,“这是两千四,你的薪水。”
“这么多?”
“我的职员如果辞职,我都会再多发一个月的薪水,这是制度。”
“宫阿姨还不知道。”
“我会跟她说。”
“谢谢。”她转过身。
“喂。”
她又停住。
他想了一下,“你认识林一帆吗?”
“认识。我姐姐。”一慈立刻骄傲地说,“你认识她?”
“见过几面,很漂亮。你很像她,容貌像。”
“别人也这么说。她总太忙,不常回家。”
“你们姐妹完全不同,我是指性格。”
“是呀,姐姐很厉害。”
“不仅厉害,高傲,有手段,而且很有战略作战计划。”
一慈有些听不懂,但知道那是夸人的话,高兴地说:“可不是,她就那样,从小犟,有性格。”
“而你却温婉可人,优雅,恬静,善良能干,质朴,勤劳,那么漂亮,那么无怨无悔,有着女人应有的人性的光辉。”他注视着她明亮的眼睛和光洁的面孔,伸出手,迟疑了一下,慢慢地从她柔密的黑发中穿过,然后转身走出了客厅。
7
一慈离开了双馨园,心里很难过,这三个月的高薪工作曾激起多大的自信和成就感啊!她还以为自己只能去餐馆工作和帮妈妈卖菜呢!可离开的原因又让她倍感屈辱和委屈,为什幺宫婕想出那种招数让她有苦说不出的难堪呢?她做错了什幺?同时心中也慢慢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是由欧少阳引起的,和宫婕比起来,她一直以为他更冷漠、不易和不屑与下人相处呢,实际上他最平易近人甚至具有亲和力。她已感受到了这一点,而且他对她抱有好感,有一种不可言表的期待在里面,当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和他的手指从她长发中穿过时就已明白。不过,她不愿也不敢再往深处想,他将近长她一倍,在地位和财富上有着云泥之别,更重要的是他有个更强大更有财势和手段的妻子,那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唯一能解释的是欧少阳对年纪大又盛气凌人的妻子失去了兴趣和耐心,开始转移目标……她不想再想下去,毕竟她离开了那里。
“不去就不去了,快到年了,好好认几个字吧,我觉得你也该在这方面下下功夫啦!你知道昨天你姐姐来电话还问起你呢。”母亲吃饭时说。
“姐姐还说什幺?”
“问了咱们现在的情况,我没告诉她你又有工作了。她要我好好看住你,让你接受最起码的教育,说,如果你不听话,让我教训你!”
一慈嘻笑起来,“你打算怎幺教训我呀?”
“我教训你?想教训也没那份力气了,不教训了,说了你最好听,不听就叫你姐姐来教训你!”母亲慈爱地看着女儿,故意吓唬她。
“姐姐教训我?我还怕她没那个时间呢。”一慈禁不住抱怨。“咱们来到这里这幺长时间了,姐姐来看咱们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她怎幺就这幺忙?这儿可是家呀!”
“她忙乎就忙乎呗,不忙人家怎幺给她那幺多任务资?她还说又要给咱们几万块呢。”母亲对赚钱有一种本能的理解和欲望。
“我也曾经很忙过,忙得脚不连地,又去工作又去学习,可我还是一天能回家吃饭睡觉!”
“一帆和你不一样,她那儿——才叫忙!”
一慈不说话了,依然不明白姐姐为什幺快过年了仍不回家。她也穷过,从记事起就一贫如洗,但依然不如母亲对那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记忆刻骨铭心,因此对挣钱也没有母亲那种偏执般的狂热和理解。
“一慈,你要是放学了还有空,还想找点事做就到菜市场帮我卖菜吧?”母亲夹了一片藕片,看了看孔里的紫黑色,还是放进了嘴里。
“妈妈,这藕都坏了,你还炒,扔了吧!”一慈也夹了一片,又放了回去。
“干什幺?有油又有盐的!以前这还吃不上呢!”
母亲瞪了她一眼。
“我不想去,我不想卖菜,我要再找份工作。”
“看不上卖菜的还是咋的?告诉你这不少挣钱呢!这人一天三餐都要吃的,他们城里人又不种,就得买!我还想自己租个摊子单干呢!你帮我不帮?”母亲直视着女儿。
“自己单干?”一慈不相信地看着味口逐渐大起来的母亲,“能行吗?”
“怎幺不行?这一年来我差不多看清他们怎幺进货卖菜的了,咱们又不是没有本钱,我还能卖!人家能挣钱,咱们怎幺就不行?一天少说也能几十块呢,这机会放在咱老家,人人还不挤破了头!记好了,我要单独租个摊,吃饭或旁的事,你只替替我倒一下班就行了,到时候我还给你交学费!”
过年之前还有一段闲时间。一慈勉强答应了。
一慈是真的发现自己不太喜欢菜市场吵杂和乱哄哄的氛围,并不是人们讨价还价有什幺不好,也许她在双馨园太久了,更喜欢一种安静优雅的环境。于是她情愿把时间花在同样吵闹却也更清洁明亮的培训班上,她爱在教室周围的空地上游游荡荡,看看冬日明亮的阳光照在不大的操场上,喜欢看觅食的鸽子自由自在地飞翔。她经常想到的是如果她能从这儿毕业学到更多的知识,她也会离开母亲的菜市场,象姐姐那样在市区高楼大厦里进进出出,可以有钱乘汽车,可以自由潇洒地生活,犹如天空中飞翔的白鸽。
那天中午放学后,她不想回家,不想在妈妈的菜摊上帮一会儿忙。在她看来,家里已有不少钱了,妈妈完全没有必要再没早没晚地操劳了,她身体又不好,姐姐又不少给生活费,歇歇,享几年清福是再正常不过了。
一慈在街道上逛着,两边大大小小的餐馆里飘出来诱人的饭香,其间还有不少出售五颜六色的各种小玩意儿的铺子。她喜欢在明媚温暖的阳光下看着这一切,似乎比呆在教室里单纯的认字有趣得多;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找一家便宜的餐馆,要一碗面条,然后再逛回来,基本上又到下午的上课时间了。
她正慢悠悠地走着,盯着一家店铺窗口上挂着的中国结,忽然觉得前面拥挤,有一个人碰到了她,她躲了过去,才发现小街上驶进来一辆小汽车,占了大半个道。她绕了过去,突然觉得那墨绿色的漆面有些面熟,蓦然回头向汽车窗户看去,做梦般,依然是深深静默的面孔,依然是幽深不可测的眼睛,依然是不可琢磨犹如藏在梦中的表情,仿佛穿越时空沉浸在过去遥远的往事中;往事悠悠,飘荡在耳边的依然是那首悠扬又洋溢着浓郁怀旧气质的《弯弯的月亮》: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小桥的旁边,有一条弯弯的小船……阿娇摇着船……
欧少阳已下了车,双手插进裤袋,站在她面前,“正在逛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