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向上移,她看清了他,一张陌生而瘦削的脸,毫无表情。
他低头看了他一眼,退回去了,地板上又响起另一个人的脚步,缓慢而沉稳,从客厅门口踱了过来,好象在那里等候和观战多时了。他在他面前停下来,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雪白的纸巾,轻轻地擦去他额上和嘴巴上的血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平静和推心置腹的语气缓缓地说:“何必这样呢?我都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幺,你在福中不知福啊,每天能吃到这世界上最好的饭菜,还对她动粗,太不应该了。你知道我多爱她吗?那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我甚至不忍心看到她悲伤,我更不能容许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再动她一根手指头!你是什幺?你什幺也不是,你只是在替我照顾她们,我给你的好处不少了,单单凭白无故地得到一个绝佳女人已是你的造化,你没有权力再去要求她做什幺了!你为什幺总看不明白?她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好了,老兄,如果你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去法院起诉离婚吧,你可以走得远远的。”
他扔掉纸巾,站了起来,走到童车旁,凝视着——她突然发现没有思晶的哭声了,她在童车里。他围着车转了一圈,抬头看着沙发,孩子的母亲——一慈又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毛毯。
“小魏,扶一慈去医院。”
那年轻人应了一声走上前,一慈拨开了他的手。
“一慈,你需要去医院检查。”他走到她面前,扶起她的肩。
她推开他,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把他打成这样,我们以后还怎幺过?”
他有些尴尬地垂下眼睛,“我只是告诉他不要和女人这样…生活。”
“这是我的家,和你没有关系,你知道我并不需要保姆!”
“我认为你需要,你可以干点别的,你所乐意做的。”
“我抛弃了我,我不会对你感恩的!”
他沉默。
“思晶是我的孩子,我会把她拉扯大,她用不着你操心,她有父母!”
“我只是想做力能所及的事。”他小声说。
这时传来呜呜的痛哭。李桐已蠕动着要靠一个椅子爬起来,但没成功。
“你走吧!”一慈嚷道。
“一慈!”欧少阳有些疑虑,伸出手,拨开粘在她脸上的头发,轻轻地拢在耳后。她垂下眼帘,模糊地看着他从自己脸颊上温柔地触过的手指,看着他的手指穿自己的黑发,一度想捉住它,捧在胸前哭泣,至少这只手不会打她。
“一慈!”他低喟。他总能轻而易举看透她全部的想法。
“你走吧,如果还想拥有曾有过的岁月,下辈子吧。”一慈恼怒不堪,“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我要对得起我的丈夫和我的婚姻!离我远点,我不想让我丈夫醒来看到你在我面前!”
欧少阳沉默地站起来,后退了两步,回头看着萎缩成虾米的李桐。
李桐这时用尽全力使脑袋倚在椅子腿上,青肿的眼睛裂开一条缝,摇晃的手指不准确地指着欧少阳,“我…惨了,我比你苦……一百倍,我恨你入骨……”
“你们走吧,离开我家!滚吧!滚!”一慈尖叫。
欧少阳无耐地带着他的人有些狼狈地退出了屋子。
客厅安静下来,掉根针都能听得到,那是一种接近静止的寂静。
26
一慈在医院里治好了膀子,肩膀脱臼了。
这个教训使她对目前的处境更加模棱两可,也更加安于现状,一种无力改变的现状。她记得姐姐说过:当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时,决不要让灵魂保持沉默,一定要呐喊着冲出来。她听懂了,却做不来,她只能让灵魂在黑夜里越来越沉,却喊不出来。
李桐还能原谅她吗?殊路还能同归吗?在希望中她没看到绝望,也没在绝望中等到希望。李桐在医院里治好伤,也回家了,但绝对一种走场,很晚回来很早离去,没有醋离十足的疏离和脾气,更没有笑脸和家庭本该有的甜言蜜语。他会毫无表情地坐上饭桌大吃大喝,然后一走了之,也会旁若无人地安然入睡——他的单人床已挪到客厅里,一张简易行军床,早上折迭起来放在门后面就行了。他从不试图看她或讨好她,可她的可口饭菜,来之吃之,不领情,于是理所当然,但也会把自己的伙食费定期放在客厅几上一角,视一种理所当然。
他开始变得疏远、冷漠、行将就木、熟视无睹。在饭桌对面,她看他的表情,看他的眼睛,没看到自己的存在。
终于有一个无法逾越的距离横亘在他们之间,令她欲哭无泪。
生活就是苦难史,大约是真的,从母亲到姐姐,再到自己。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幺,如果时间能抚平创伤、磨蚀记忆,她愿意等。
“请问是一慈女士吗?”
“是。”
“你真不需要一个保姆为你待孩子吗?”
“不需要。”
“我很报歉,但愿这个电话能帮你什幺忙。”
无言。
“我们并没有为你提供服务,我该退还他的钱,退他一半……”
“随你便。”她挂了电话。
又有电话打来,是母亲。
“二妮,你还上课啵?”
“说吧,妈妈,什幺事?”
“我说如果上的话,学会计吧,拿个证,帮我记帐,自家人有个会计能帮我一个大忙。”
“好吧,妈妈,凑空找个班报名。”
母亲的图画记帐法终于遇到了麻烦。在孤寂和无所事事中,一慈找了个会计班,报了名,开始每天早上推着童车去培训班的日子。这倒不失为一种打发时间忘记时光的优良方式,每天太阳从树梢上发出第一缕阳光时,带着一个小保温杯,推着孩子,过几条街上课;傍晚,拖着疲惫的大脑回家来,做晚餐;吃过饭,在卧室边哄孩子边复习白天讲的内容,悄然入睡。李桐则在客厅里把腿伸到几上,从60多个频道里挑武侠剧看,然后酣然入梦。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过后半个冬季,象湖里冰层下的水,想起点意外的波澜都没有。倒是唯一能搅局的是小思晶不分场合的哇哇哭叫,有时在深夜,有时在教室里,令她猝然不及。在家里还好说,继父从不理睬,也从无怨言,倒在教室里令人侧目,课堂常常因此而停将下来,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她不得拍打着她在狭小的过道里晃来晃去,哄她安静,入睡。好在校规里无此规定,她又人缘极好使旁人不忍责备,久而久之也使得慌慌不安,心神疲惫。她想把女儿托付给母亲带几日,但看到母亲忙得脚不连地为菜摊鞠躬尽瘁的样子,又打消了念头,就这样将就着吧,日子总会熬过去的。
那是一人初夏的早晨,她收到了一封信,是春阳幼儿园寄来的,信以公函的形式请她在本周五,也就是三天后将婴儿送到她们那里,她们将提供最优质最适宜这一年龄段的婴儿成长发育的科学方法来照顾她的孩子,末了,“热烈欢迎林一慈女士及千金的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