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夏晴深(10)
“娘,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我喉咙干涩,但还是问了一句。
“人?没有啊。是娘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观里,受了风寒病了一场。蜻蜓儿,是娘对不起你……”她一把抱着我,心酸地哭起来了。
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一片,哪里有什么剑伤?
真的是一场梦吗?如果是的话,那么,玄都观里的桃树,应该都是安然无恙吧。
可是,我后来才发现,我的右边胸口却无端地多了殷红如朱砂般的痣一点。
第五章 莫道流光起惆怅1
忘了是谁写过这样的词: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事隔两年多,那人的面目模糊不堪,唯一留在脑海中的便是那双孤傲冷淡的眸子,我怔怔地望向窗外,一株孤独的桃树花叶皆已落尽,枝干嶙峋,再无半点春的颜色和气息。
也许是这样闷闷的五月天只适合发呆和小睡,夫子的戒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在我桌前,我恭敬地拿起书本跟其他同学一起摇头晃脑念个之乎者也不亦乐乎,可是心里还是有点郁闷。这时,我的爹爹带着行云走了进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停下来看着他们。夏泓爹爹清清嗓子说: “这是你们的新同学,行云。”
穿着一身简洁朴素的青衫,沉默寡言的他没有什么表情地向夫子行了个礼,夫子指指我旁边的位置说: “你就坐到夏同学旁边的空位上好了。”
一下课,我们一群人就围了过去,吱吱喳喳地象小麻雀一样聒噪不已。
“你叫行云?你是从哪里来的?”阿松刚问了两个问题,王丛王德一把推开他,争着问: “你是跟我们一块住在东厢吗?行李搬过来了没有?”
“好了好了!你们怎么这么多问题?吓到人家了!”我声音超大地镇住了他们,学堂里顿时安静下来,我扭过头去甜甜地对行云一笑,说: “行云,这是你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其他人轰的一声作倾倒状,我想想我这问题确实问得不太有水平,我该问他喜爱读什么书,吃什么水果,追什么偶像……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 “吵死了!”居然就这样起身走出了阅经堂。
剩下我们一片肃然,面面相觑。我看着他的背影,半晌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大乔小乔却在那里赞叹: “真有性格!蜻蜓儿,看到没有,他很酷哦!”
“我与你们心有戚戚焉,真不枉费教了你们那个形容词!”我笑眯眯地说。那个“酷”字只教过她们一遍她们就活学活用了!
“不过,我还是觉得继尧哥哥最好了……”小乔巧笑倩兮地说。
我翻了个白眼,小姑娘真不懂得看男人不是看皮相而是看气质的!
“蜻蜓儿,你不生气?”阿松问。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我奇怪地问:“他又不是说我一个,他说的是你们,吵死了!”
王丛一手摸过我的额头,“蜻蜓儿,你是发热了还是发冷了?那么大一座冰山摆在面前,你居然视而不见?”
我一下打开他的手,顺手做了一个手刀下劈的姿势,傲气地说: “再硬的冰山,只要我愿意,如何劈不开?不过眼下我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一件事要做!”我眼中笑意盈人,“阿松,后山的杨梅熟了吧?”
王丛王德两兄弟转身欲走,被我一把拉住,我拖长了声音说: “两位仁兄去年好像把我酿的青梅酒喝去了两埕,可有此事?”
于是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后山奔去,走之前我看见行云在后门的柳树下坐着看书,我挨过去说: “行云,要和我们一道去摘梅子吗?”
“不去。”
这样的对白常常发生,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我也终于知道大小乔对梅继尧的那份不依不饶不离不弃的追星情结是多么的难得,不过对于这样的冷遇,我还是可以脸皮很厚地锲而不舍下去的。
“行云,要和我们下山逛市集吗?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哦!”
“不要。”
我早料到他会拒绝,但是回来时还是给他带了样东西。
“行云!”我一下子从暗处跳出来,脸上带着的钟馗的面具果然吓了他一跳,我哈哈大笑着摘下面具,并拿出一个弥勒童子的面具递给他说:“好玩吧,这是我送给你的!你要笑口常开哦!”见他不动手接,我把它放在他的书桌上,一溜烟地跑了。当然要跑了,说不定下一秒他就拒绝了,我第一次送礼物给人总不能吃闭门羹啊,这太没面子了。
“行云,今晚我们要上山观星,你要来吗?”
“不要。”
“行云,明天我们一大早要爬这里最高的栖霞山看日出,你要来吗?”
“我没时间。”他抛下一句话就独自离开了阅经堂。
我坐着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情绪有点低落,这样都不低落就真的不正常了。
忽然有只手伸过来捏捏我的脸,又抓起我的手,我一看,梅继尧站在我面前俯身看我,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嘲弄。
“你干什么?”我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最糗的样子被他看到了!
“师妹没有被冰到?我只是好奇师妹的体温是否与正常人有异!”
如果是平时我定和他来一唇舌之争,可是今天……没有什么心绪。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转身就走。梅继尧在身后忽然说了一句: “晴儿,不要去招惹行云。他,来历不明……”
我惊讶地回头看他,他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哪怕是“蜻蜓儿”都没叫过一句,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重但是转眼就消失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看看,那张脸上除了惯常的云淡风轻的浅笑之外还有什么?
“行云来历不明?那有什么关系?你还不也一样?恐怕这扶风书院也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吧。”我淡然地望着他说。
他的表情没有我想象中的尴尬,只是定神地盯着我,笑笑说: “师妹怎么会不知道?本县县令梅大人不巧正是我的姑父,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你六岁开始到扶风书院跟我爹爹学习,诗书六艺无一不精,你的兵法学得相当的精细娴熟,在多次的书院策论和行军布阵对应考试中均居榜首。我从来不敢找你下棋,因为每次都输,而且我还清楚地知道,你已经让了我多子……我爹爹倾囊相授是一个原因,但是据我所知,梅县令的夫人乃一乡下女子,他何以有一聪明绝顶悟性超于常人的外甥?更何况,梅县令一家多年来从不曾对你有所照拂,大大小小的节日你从来都是在书院渡过的,你这一身份的真实性确实值得怀疑。”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着他的笑容变得有点不明意味,我的眉头忽然不安跳了一下。
他大步走到我身边欺身过来在我耳边说: “师妹端的聪敏过人,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的优秀。可是往往简单的问题想得太多了就会变复杂,就会和真相离得更远。姑父从来把我看成是包袱,欲丢之而后快,又何来照拂?至于聪不聪明,那是天生我才,即使是普通人家亦能诞生骄子。师妹,你能想到的,夏泓夫子能想不到吗?”说罢,他朝我得意自满地一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