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时和课时不一样啊。再说这届初三一走,下届初三就停微机课了,一共就带八个班,也没考试任务,多好啊。”
“要么说这活儿,别人想干还排不上号呢。”
“嗯?他爸给安排的?”
“那指定是了。我听苏校长说,许名富去年就打过招呼了,学校本来是想先招他进来,反正开微机课,先送去培训么。好像说他那会儿自己不愿意,说啥不来,这不怎么又想通了。”
“本来嘛,多好的活儿啊。”
“还是岁数小,这刚二十一二吧?男的就立事晚,你等再过两年,他就知道今天走出这步是对的了。”
“那可不?局里有人给撑着呢,混个事业编还不就一两年儿的事。”
“有没有编制他这也没啥区别啊。福利什么都跟咱一样,拿的也不少,又不扛升学任务,又不用写教学总结。”
“对呗,还不用去监考。哎呀我现在一听监考就脑袋疼,哪年一去监考,回来半宿半宿睡不着觉,比考学的还紧张。”
“对了你听说没?老何他们考场出雷同卷了。”
“啊?老何今年是不还评职称呢?”
“刚提的表!这下还评啥啊,没戏了。”
“……”
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教学楼门口。葛萱从楼梯后面走来,透过玻璃窗,隐隐看到操场上那两个老师的身影。一楼的初三学生都已经放假,她们谈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葛萱听得清楚,有些听懂了,有些以前懂的,现在却迷糊了。
许欢并不知道自己刚成为谈论话题,下来见葛萱还在楼梯口傻站,唤她一声,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察觉到她没有跟上,停下来回头看她,“小葛?”
他正停在窗前,形成侧逆光角,半张脸在阴影里,有她看不清的部分。葛萱问:“许欢,你二十几啊?”
许欢被问得一愣,“二十一啊。”搓搓下巴,没研究明白她眼里的审视为何,招招手,“快走吧。”
摩托车驶出了好远,葛萱坐在后座,风在脸侧刮过,马尾辫抽打后脑。
许欢自言自语式嘀咕,“我也觉得,我这岁数当老师太年轻了。”
葛萱松开一贯撑在车尾扶栏上的双手,轻轻绕过他的腰身,在他身前交握,脸贴在结实的背上。
他收了些油门,大声问:“小葛,考得不好吗?”
葛萱没出声。
许欢说:“考不好也没关系。”
葛萱用脑门撞他脊柱,“不要诅咒我。”
“我会帮你盯着分数的。”许欢笑起来,“明天再别这么来回跑了,大热天再中了暑。”
13意外访客
自从把电话号码给了许欢,葛萱彻底沦落为家里的接线员,无论离得多远,无论正端着开水还是硫酸,铃声一响,扔了手上东西就扑向电话。结果许欢来电话的这天,她却睡起了难得的懒觉。一睡到盛夏的太阳烤着了窗帘,迷迷糊糊被铃声吵醒,只听葛棠尖着嗓子大叫:“葛萱——电话!”
葛萱的生理机能在瞬间完全苏醒,从炕上蹿起来,直奔大屋,掐起电话,“喂?”声音远不像行动那么激烈。
葛棠早见识过她姐对接电话的狂热,没什么反应,江齐楚却是头回见到,吓了一跳,瞄她一眼,却也没敢多看。
葛萱窝在沙发上,笑比晨光耀眼,只是身上还穿着睡觉的行套,白花花皮肤遮住的远没有露的多。葛棠干笑,“太不讲究了。”走过去,带上了方厅和大屋的拉门。
江齐楚脸色微赧,“她不知道我在这儿。”
“那也不能裸奔啊……”葛棠话还没落,哗啦,门被拉开。
葛萱站在门口,两手撑门框,岔着腿,整个人就是个标准的黑体“大”字。菜色背心和彩条三角内裤的清凉搭配,用实际衣着反驳了妹妹关于她裸奔的谣言。仍在发育中的小胸脯剧烈起伏。
江齐楚被震得一时忘了回避。
葛棠也一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你干嘛?!”
穿堂风吹过小屋,葛萱打了个摆子,呆呆地说:“我……702分。”
江齐楚深受刺激,“啊?总分不才700吗?”
葛棠大笑,“江哥你考试卷纸上写名儿了没有啊?”
七门科目有六科计入升学分数,满分750分,葛萱的总成绩,进重点高中已无悬念。咧着大嘴仰天嚎叫一声,倏地钻回小屋套上衣裤,脸也不洗就冲出大门,迫不及待想把这一消息告诉妈妈。
葛棠欣慰,“还知道换衣服。”
江齐楚喃喃,“这么快就出成绩了?”再说今天周末,老师都放假在家。他好奇问道,“婶儿托谁给打听分了吗?”
葛棠摇摇头。
“刚才谁的电话啊?”
仍是摇头,葛棠忧虑地问:“你是说,有人瞎掰,逗葛萱玩儿?”
江齐楚张大嘴,“那不能,他们不能玩这么过分的。”心说这孩子思维好灰暗。
葛棠舒眉展颜,“那就好,房子保住了。”
晴朗的星期天,有人窃喜,有人兴奋暴走,有人望着菜园里黄花盛放,又高兴,又笑不出来。
同样心思复杂的,还有教育局门口被老爸轰出来的人。
许欢盘着手靠在电话亭上,神色绝非全然的喜悦,他被那听完分数就直接挂机的丫头弄得哭笑不得,但电话那端的狂喜,他感同身受。想当年自己得知踏过重点线时,也像她这般雀跃难捺。而且这分数确实连他都意外,这一轮考试中,比这高的分数应该再没有几个了。
许欢是知道她成绩优秀的,却没想到优秀至此。抬头远望高中校园里随风轻展的国旗,许久,到底是叹出一声轻笑。银蓝摩托呼啸远行,繁花剩下,知了长吟。
陆续的,大家的分数也都知晓了,升学的升学,复读的复读,待业的待业,各自揣好打算后,毕业生们的暑假生活,这才准备正式开始。晚饭后葛萱接到同学请吃散伙饭的电话通知,虚心向老爸请教喝酒不醉的偏方。厨房里袁虹和葛棠在洗碗,间或数落方厅里那越说越没谱的父女俩。后院胡同里开进辆奥迪,停在葛家大门口,有人门外喊道:“老葛?在家没?”
袁虹应一声,腾不出手,差葛棠去开门。
来人进了大门,对迎接自己的小姑娘龇牙直乐,“葛萱吧?没怎么变样。还认识叔不?”
“认识。江叔,我是小棠。”葛棠看一眼他身后的江齐楚,后者表情狼狈。
江盛愣了愣,“啊,二丫头啊,我说怎么不见长呢。”大笑着拍拍葛棠的头,转脸跟葛冬洋夫妇打招呼。他戴着块儿头极大的金戒指金表,在傍晚斜晖下格外灿烂。
江盛正是这房子的上任业主,江齐楚的父亲,一个被飞来横财砸飞全部农民本质的男人。
葛棠递个询问眼神给江齐楚,他刻意无视,忽地调头朝大门方向走去。
江盛被让进屋里,见到真正的葛萱,夸了两句,眼一转看见儿子的动作,喝道:“你给我滚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