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走了双子星(2)
多久了?他沉吟着问。
静依跪坐在姐姐对面,两个人表情各异,但同样默不做声。允律烦躁地咬着下唇,插着腰在房内走来走去,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拨了个熟悉的号码。
不要!一只手指切断电话,静依恳求的眼切切盯着他。不要报警!不要报警。小虞受不了。大约两年前在同学的PARTY上接触了这种东西,刚开始只是好玩,我们都吃过。我以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等发现小虞上瘾时,她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不敢跟爸爸妈妈讲,反正我们那时已经搬出来自己独立,和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瞒着他们开始找医生帮小虞戒毒,足不出户四个月。小虞真的好坚强,她从来不要。毒瘾发作时心像被无数蚂蚁啃食,我能真切地感受得到她的难过。律,不要报警,小虞不能被带走。爸知道会打死她的。她真的从那时起都再没有碰过……我带她来中国就是为了让她远离那种环境,你相信她,只要到一个没有那些东西的地方她可以做到的,她很坚强……
现在这些是什么?允律扬扬手中的锡纸,刻意忽略静依痛苦的表情带给他心里的颤动。我是警察,也是看你们长大的哥哥,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被你们随便编个故事哄骗过关。不要企图对我隐瞒什么,小依!你刚刚的话中有太多不合理。这方面我不巧很了解,像这种纯度的粉,国内市场上并不多见,我甚至可以肯定这是来自境外。你带了多少过来?怎么通过安检的?
静依忽然狰狞起来,激动地捉着静虞的肩膀吼了一通英语。静虞苍白的脸色,发抖的身躯,仿如失去引线的木偶,任由静依摇晃,始终不发一言。
允律心里没来由地狂跳,他伸手拉起静虞走进卫生间,将所有粉末撒进马桶按下冲水按钮,跟着打开冷水阀门,将喷头对准静虞从头喷到脚。静虞一声不吭,静依的愤怒和允律的粗暴都对她起不到半点效果,她只是眼神涣散地盯着眼前的某一处空间,久久呆滞。
不要这样做,律!静依挡在喷头前抱住姐姐大吼。会害死小虞……
时允律失去了立场。将那包毒品冲进下水道,是警察不该做的事。
他也做了哥哥不该做的事,从静依手中夺过静虞狠狠抱在自己怀里,像孩子一般地瑟瑟发抖,亲吻着她被冷水淋到发紫的双唇。
不要怕,小虞!我不会让你有事!
静虞哇地一声哭出来。
允律将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静虞缩在被子里,像孩子一样大哭。允律心疼地将安抚着她,她哭得嗓子也哑了,眼睛也肿了,终于疲倦地睡去。
静依坐在洗手间门口,手臂环着屈起的双腿,眼睛没有焦距地圆睁着,神色复杂。这让允律想起多年某个黑夜中负气的孩子。他缓缓开口:小依,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答应过我会保护好姐姐的。
静依斜过细眸,露出了迷惑与回忆的神色,漂亮的丹凤眼中隐含冷峻。思忖一阵之后邪诡一笑。记得!站起来转过身,背后的发辫旋出半弧,静依看着窗外的灯火微微叹气:律,诺言是要实现的,我们都长大了。
3
欧阳静依七岁,喜欢强迫姐姐和允律扮强盗,自己则拿着威风凛凛的木刀到处追赶他们。木刀失控地挥下去时,静虞不知所措地傻站在对面,当场被砍中额头,痛得抱头大哭。允律怒斥一声抱起静虞柔声哄劝。静依愣了会儿,丢下木刀转身跑了个没影没踪。
两家大人找得焦头烂额,天黑的时候允律在小区滑梯下看到一个孤单的身影。小小的头颅贴在膝盖上,允律原本要揍人的心忽然间柔软起来,走过去轻唤静依的名字。
小虞会死吗?
允律蹲下来擦着面前脏兮兮的小脸说别怕,她不会死。
静依推开他,一骨碌爬起来:她没有死你为什么还那么大声地骂我?
允律坐在地上仰望怒气冲冲的小鬼,无奈地说:被那样打,姐姐的头很疼啊。
静依看了允律一会儿,不言不语地走过去攀上他的背问:那要是小虞不疼,你就不会骂我了对吗?
怎么可能不疼啊?那么大一只刀。
那要是小虞打了我,你也会骂她对吗?
小虞不会打你。他说着背起静依往家走去。
那大哥喜欢我和喜欢小虞一般多对吗?
允律说:对。
静依趴在大哥结实的背上渐渐昏然,睡前说了一句:我以后会保护小虞。
允律说:傻瓜。
又是毒品注射过量至死的案件。
死者手臂上布满紫黑色针眼,有些结了疤,有些已经溃烂。同事小高说:这种东西看多了夜里都发噩梦,睡着睡着就乱喊乱叫起来,吓得老婆要跟我离婚。允律被调到缉毒队三年有余,看到这种场面会气愤会痛惜,却是第一次感到头皮发麻,恐惧得说不出话来。耳边一会儿是警车的笛声一会儿是静虞的哭声。想起那条光洁的手臂,他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允律惶然惊叫,回头是队长关切的脸。
大家早点收队回去休息一下吧,最近手上的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我正在跟局里申请多调配人手过来。
允律回到家里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一进门就被阳台里的人吸引。
穿着厚重的浴袍,长辫斜在胸前,侧脸的轮廓被透过玻璃洒落下来的阳光镀上一层神圣的金色。认真的眼盯在画布上,表情静谧美好,稍显懒散的挥笔动作在允律看来,有种庄严的美丽。午后斜射的阳光失了劲道,呈现出柔和的暖黄色,丝绸般温柔地披挂在窗前的人身上,像是体贴的情人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披衣御寒。
允律安静地倚在门上,生怕破坏了这种极致的美景。半小时后,油画笔停了下来,画板前的完美凤眼忽转,准确找到在昏暗的玄关处窥视的他。
被发现了,允律微微一笑,佯装咳嗽掩饰失神。
好些了吗?他走过去柔声问道,有没有吃点东西?
迷惑地微眯起眼睛,只是静静地盯着允律的脸并不说话。
嗓子还痛吗?他叹了口气蹲下去仰头看着那张削瘦的脸。哭得那么用力,现在话也说不出。小虞还是跟小的时候一样,疼了就马上大哭。哭得我们每个人都很难过。拉过眼前垂落的发辫把玩,质感极佳的黑发缠绕在指上,允律失神地喃喃着:不要再哭了,大哥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辫子倏地被抽回,绑在发梢的细绳脱落,乌亮的黑发立刻呈螺旋状散开,然后整齐顺从地贴在胸前。允律的眼被突来的乌黑光泽所眩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脸上忽凉的异样触感,让他猛然想起世上还有呼吸这种行为。捉住拿画笔在他脸上涂鸦的素手,允律站起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调皮鬼。
恶作剧的人慧黠一笑,抽回手将画笔放到调色盘上。
允律看到了画板上触目惊心的作品:一簇有点抽象概念的火苗。形状简单,却拥有极其诡谲的色彩。纯正的黄,明快的绿,耀眼的紫,强烈的红,干净的蓝,神秘的棕……原始的极白与糜烂的极黑,交织成具有巨大视觉冲击效果的背景,一群既冰冷又火热的鲜艳色彩,构造出一束小小的姿态妖娆的火焰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