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主了然,大大方方地把灯递给了他,说,“小兄弟好眼光,挑了盏嫦娥奔月。”他又见到哑奴接灯时疑惑的表情,忽然醒悟道:“小兄弟是西戎人,自然不知道嫦娥是古代有名的美女了,这美女呀,后来成了仙女……”
他笑了,他的嫣儿,可不就是他的仙女?
如果哑奴知道嫦娥奔月的典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这盏灯的。
他转身挤出人群,望向榆树下的青石板,面前人影杂乱,他见不到她;再往前走两步,他看清楚了,青石板上空荡荡的,他的心头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这时忽然听到有人惊慌的大喊:“死人啦,死人啦,快去报官府——”
他手中的灯“啪”的一声摔到地上,被街上混乱的人潮踩过,他茫然了短短一瞬,他张大嘴巴想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来喊她的名字。
然而无论他心底有多么的渴望,他还是发不出半个音节。他推开面前挡着的人来到榆树下,又走到人潮最混乱的地方去找,然而全无她的踪影。
心里那股巨大的悲怆压得他眼眶发热发红,嫣儿你在哪里?是在我的左方还是右方?为什么你不乖乖地在原地等我?!
“赫连越。”有人在身后叫他。
他转身,尽管身后的女子一身黑衣头戴纱帽,但他依然一眼便能认出素问。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他盯着她问。
素问身形一动隐没在人群里,哑奴也随着她黑色的身影一直追到了一处暗黑的小巷子中。
“她呢?”他盯着素问,眼里掠过一丝狠戾。
“我从未说过她在我们手上,而要杀她的人已经动手了。”
哑奴握拳握的指骨发白,转身就走,素问闪身拦在他身前,“赫连越,你的心里除了她还有没有自己?”
“让开。”他的手放在腰间的刀把上,“我不想对你动手。”
“我可以让开,可是,你觉得你凭什么去找她?凭你内伤未愈内力全失的身手还是凭你口不能言的缺陷?!”
哑奴身形一僵,然后越过她往前走,她从怀里拿出一卷残旧古老的羊皮手卷,说:“真正的归元秘录我已经找到,恐怕,你已经不需要了?”
哑奴停住脚步背对着她,她又说:“方才杀手对她下手时我帮她挡了一击,如果她的命足够好,应该已经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了。可是要杀她的是宫里的东方太后,你觉得她躲得了一回还能躲下一回?而你,不过是她身边的一个寻常哑仆,无力护她性命,最多只能为她修墓立碑。赫连越,你忘却了这个姓氏的结果,便是你什么都留不住!”
“一个敢于离了灯走夜路的人,才是勇敢的人。你说眷恋那些东西,不一定就是属于你的。”
“你回来,做回你自己,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不配去爱人。”
哑奴向前走去,素问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然而,他的心真的是有些什么不同了,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紧的发痛,沉寂已久的一些东西终是在心里破土而出,大有燎原之势。
“梅子嫣!”策马飞奔而至的慕程着急地四处张望,四散的人群之中,隐约见一白衣女子的背影,他连忙下马走上前一手拉住她,“子嫣?”
灯火阑珊夜未央,整个元宵灯会已被天都府尹带来的兵士实行戒严。
秋水河上的莲花灯一盏接一盏地流过,慕程脸上的寒气凝结成霜,身旁一人拉着一条长毛大犬,白铉压低声音禀报道:“有人看见梅姑娘受伤后跳入了秋水河,小的已经让听风楼乌衣组的人沿着河道一路寻找,碍于河道两旁芦苇丛生躁,稍后定有回音。”
“你让我稍安勿躁?!”慕程冷笑道,眼眶有些发红,指着岸边苇丛前凸起的一块血迹斑斑的青石,“你见到没有?那是血!那是她的血!你去告诉千金堂的堂主杜鹏远,如果我的人有什么不测,我慕程定然灭了他的千金堂!”
搜寻的人陆陆续续回报,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无所获。
慕程站在秋水河岸边,河水冰冷彻骨,河中乱石嶙峋,她跳了下去这么久,即使不被乱石刮伤也会寒气直入心肺吧?
夜已越来越深,河上逐渐的雾气蒙蒙,一阵风吹过,他才觉得眼睛发涩发酸,心底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来。
好吧,他承认了,即使是被她骗了也好,他心甘情愿。
好吧,他妥协了,即使她仍是小孩心性把感情当做一个游戏看待,他还是会陪她继续下去,直到她厌倦……
因为,失去什么都要比像现在这般失去她要好……
她一直在骗他,但他现在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即使错了,也是循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随心而行。
“梅子嫣——”他忽然大声朝着河的下游喊道,幽黑的河面数点灯光摇曳,那是无数美好的寄望,可是远方依旧安静,静谧的夜里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梅子嫣——”他的声音在夜空中震荡,似乎用尽胸腔肺腑的余力,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那个名字。
他的心开始钝钝的痛,像被什么慢慢的磨蚀着,他想起今日自己明明是想到草舍去见她的,明明是想要和她一起过元宵的……
梅子嫣,早知道在你沉疴不起时不要救你,这样现在就不会这般担忧和恐惧……也不会这般悔恨和心痛……
这时,他僵立的身体忽然从背后被什么狠狠一撞,随即被那人的两臂抱得死紧死紧的,心脏猛地漏跳两拍,巨大的情绪起落让他差点就站不住了,而那个像是等了漫长时光才等到的声音带着一丝酸意低声说:“世子,喊魂不是这样喊的,再这样喊下去,魂没喊回来你自己就先心伤断肠了。”
他身形不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梅子嫣,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
“我喜欢你。”他说,“我该死的无药可救地喜欢上了你。”
没听到她的回答,她依然任性的从背后抱着他,良久后,才说:“世子,能不能让我也当一回赤峰?”
他有些愕然不解,转身去看她,她的脸脏兮兮的,身上的白袍有几处利刃割裂的痕迹,从未见过她这般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唯有那双眼睛依然灼灼明亮有如星月。
她极其自然地伸手绕上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踮起脚尖便往他的唇上亲去,他来不及说出的话语消失在胶着的唇吻之间,一时间他不懂反应,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结束后她还不忘用力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唇,舔到浅浅的血腥味偷笑着便想离开,不料他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反客为主倏然侵入她的唇间,纠缠不休,一个绵长得近乎狂暴的吻仿佛连呼吸都吞没了……
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才不舍地放开她,却又紧紧地勒住她的腰一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仿佛这样才可以填补自己心底那个巨大的空洞,她伏在他怀里微微的喘息着,他轻声喊道:“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