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忙着杀人。听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是为了我,”她笑得如沐春风,凤眸微眯看向窗外,“朱雀,你看,张媒婆又来了,你说我们明天约哪里见面好?不如就皓月居?听说那里的八仙过海是道名菜……”
翌日一早,梅子嫣在给人看病诊脉时,草舍的门被人推开,慕程一袭青衫潇洒若风地走进草舍,极其自然地在她身旁一坐,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一怔,手中的毛笔已经被他取走,镇纸下的白色宣纸也被他移到了自己手下。
面前宛如出现从天而降的谪仙,一旁候着的病人都看傻了眼,其中有人认出慕程来,结结巴巴地说:“慕、慕程……世子……?”
他微笑着点头致意,“正是在下。”
被梅子嫣手指压着脉门的年轻女子这时手颤得厉害,两眼望着慕程猛泛桃花。梅子嫣轻咳一声,瞪了慕程一眼,慕程笑着道:“别累着手了,你讲药方子,我来写。”
“风寒之症,当用防风六钱,白术三钱,苍梧子三钱……”慕程一边写一边不时地看向她专注的神情,还有她搭在病人手腕上时而用力时而松起的洁白手指,她总是微微笑着,有时看得出症状很严重的她偏偏说得很轻松,只是一味的强调按时服药,他瞅了一个空把身子靠过去在她耳边说:“子嫣,你什么时候也能对本世子这么温柔就好了。”说罢还不忘在她耳垂边偷下一吻,她脸一红却又不便发作,只得狠狠地剜他一眼,慕程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草舍便塞满了闻风而至的人,大部分是女人,而且都自称是病人,两只眼睛只看着那自负清俊儒雅的人……
“哑奴,把停诊的牌子挂出去!朱雀,关门,清场!”她头痛万分地转向那惹了一身桃花债累及旁人却一副无辜相的慕程,慕程笑道:“子嫣可是要关了门去皓月居?正好,本世子得空给你帮帮眼可好?”
梅子嫣顺手把一旁的一篮子当归扔了他一身,他也不避开反而迎上去一手揽过她的腰把她带入怀中,她仍不解恨,手上拿着的篮子想都不想就打到他背上。他也不恼,只是拥紧了她,笑道:“生气了?那就多打几下。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你是不是想我想得紧了?”
“不是。”她倔倔地说。
“那换我想你想得紧了,可以么?”
“勉勉强强……”
翌日慕程再来时,梅子嫣终于忍不住拉他到内室把他易容成一个面色蜡黄病恹恹的年轻人,那身青衫也被换成短得露出手臂的白色长衫,他不禁皱眉,貌似这尊容这衣服似曾相识,她笑嘻嘻地看着他,说道:“想不到我这身衣服还有用武之地啊……”
慕程终于记起,这是她易容成男子第一次把他扑倒时身上穿的衣衫,不但残旧还夹着一股硫磺味道。他抖了抖,可是在她的眼光威逼之下也只能无可奈何。
她也不用他写方子了,那字迹肯定露馅。
于是病人们很惊讶地看到,慕程世子不见了,草舍里多了一个病瘦青年在一旁沏茶,茶香袅袅,白皙修长的手执起青玉杯盏洗茶泡茶是何等的优雅从容。他那病恹恹的脸反而多了几分潇洒的气质,若是不看他的脸,那更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了。
要是梅子嫣知道慕程手书的药方昨日已在黑市炒卖到一百两银子一张,她铁定是不会让他安然泡茶的。
三月三,修禊事。
所谓修禊事,《汉书》中记载:是月巳,官民皆洁于东流水,曰洗濯被除,去宿垢,为大洁。
在屹罗每年的暮春三月初三,都有男男女女到河边踏青、戏水、沐浴和祈福以祓除身上之除污秽邪气。
溱水边上尤甚,且不说江边有茂树苍苔,细草春碧,素蕊芬芳,单是一江澄明碧水蜿蜒东流,婉转流光与远山娟然成趣,日光淡薄照遐景而生清风,便已是难求之景。
慕程与梅子嫣便是在这样的美景下见到恒清和他的宠妾的。
礼貌地点头致意后,恒清盯紧着慕程握着的她的手,凉薄一笑道:“嫣儿一转身马上就看上绥德世子了?恒清真是没这个福分。”
“东方公子身旁有如花美妾,我这种薄柳之姿岂敢高攀公子?”梅子嫣笑眯眯地说,“我对允之钟情已久,死缠烂打之下他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青睐于我。”
慕程怔了怔,然后看着她无奈一笑,眼神里很是有几分受宠若惊。
恒清看着二人眼神交流默契甜蜜,心底那把火烧得更旺,冷笑着说:“嫣儿自我感觉还真是良好,这个月月底东庭延辉太子便要带着宣阳郡郡主来访天都,嫣儿不愿做我东方恒清的如夫人,难道就愿意当绥德世子的侧妃?”
慕程的脸色一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的反应却大出人的意料,笑着抬头看他,问:“允之,你向我求婚了吗?”
慕程摇头,“没有。”
“允之,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
“也没有。”
“那就是了。”她凤眸笑意轻扬,望向恒清,说:“真不知东方公子瞎操心些什么!”
她的笑容有那么一瞬让他失神,然而恒清何时被女子这样讽刺挖苦过?当下脸色骤变正要出言相欺,这时慕程轻声呵责了她一句,极有风度地微笑着恒清说:“她乡野大夫一个,言行无状,东方公子不会与她一般见识吧?”
说罢不再看恒清一眼,带着那总爱惹是生非的女人施施然走远了。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走到江畔柳梢深处,他问。
“那你有什么要对我说吗?”她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他一手扶着柳树,俯身看她,静默了片刻,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没有。”
有些话不用说出口,有些事无须解释。
她只需要等,等着看他是如何取舍的。
走过青竹小桥,迎面是一望辽阔的平原田野。田埂上偶见牧童骑牛而过,神态悠游,农夫田地里赶着牛犁田,清新的泥土气息夹着春草气息在空气中无边蔓延。
“每年三月你都会干些什么?”她问。
他想了想,道:“到绵远给我爹上坟,到宗庙祭祀我娘,回王府给我娘种的石榴树松土。我对过节没有什么感觉,那么热闹的日子,它会让幸福的人更幸福,让孤独的人更孤独。子嫣,你是幸福多一点还是孤独多一点?”
她望着他,忽然一下子沉默了。司马家与慕氏几代以来纠缠太多,恩恩怨怨已经说不清,她的祖父中了淬有碧玉青蛇蛇毒的箭而死,而他的父亲却是死于当年自己父亲发起的那场为期几年的战乱……
“我的爹娘很疼我,”她望着他清瘦俊秀的脸,心底泛起一阵怜惜和心疼,“我的亲人健在,从小就有很多伙伴,三月三就会到书院后山的湖边玩水,就这么长大了,从不觉得孤寂,可是有一年,就不一样了……从那年开始,每年的三月我都会觉得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