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剑指旧山河(10)+番外
纸鹤似是有灵,顾恒泊话音刚落,便飘摇而起,转瞬已在几丈开外。
隐约散落的金色光点在云间穿行,转眼看不见了。
顾恒泊收回视线:“既已拜师,便先跟为师去见过掌门师弟。”
或许是见叶令仪闻言多少流露出些紧张,顾恒泊似是安抚:“倒没有人间那般诸多繁文缛节,只是收徒一事于修仙之人极重,昭示着从此多了一层深厚羁绊,于师徒,于宗门均是。所有长老亲传势必先见过掌门,不必拘谨。”
叶令仪点头。
先前她见过的几位修者,郑瑾怀御剑,李昭则御灵宝狼毫。
松间真人立于海棠树下,袍袖轻挥,万千花树随风起簌簌作响,灵雾弥漫,已成一叶海棠花舟。
叶令仪只觉周身一轻,回过神时,已于云霄之上。
崇山连绵,远看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海棠花舟徐徐而行,顾恒泊随手布下屏障,许是有意让叶令仪看过清虚地界,见她兴味盎然四处探看,花舟不疾不徐前行,平稳无波,速度甚至放慢了些。
“清虚上下,共有十二峰。”顾恒泊撑着脑袋坐在舟头,青袍袖摆松垮垂落下来,随风自动,指尖画出一个大致的范畴,“自苜瑶峰起,东临无边海,西至擎岫峰,皆在你师父我的管辖之下。”
语气平铺直述,听不出波澜,叶令仪却听得心惊。刚拜的便宜师父果真厉害,言下之意,竟是近乎掌管了半个清虚。
这一路上,顾恒泊不急不缓,三言两语将万重山所属各峰交代了个大概。
叶令仪屏气凝神认真听完,抓住了最为感兴趣的一点询问:“浮生阁?”
松间真人主掌的浮生阁,是清虚自开宗立派以来,珍藏典籍术法法器灵宝的地方。
顾恒泊抬眼轻笑:“想去?”
叶令仪眼睛发亮,痛快承认:“师父既然掌管浮生阁,日后徒儿是不是能常常出入其中?”
顾恒泊笑意不变,却失笑摇头:“不行。”
“浮生阁乃是门派重地,只在某个特定时期才会向外开放。门内弟子均有进入其中的机会,你也可以,但不是现在。”他似是有些倦了,垂眸闭目,嗓音也染上一层懒洋洋的味道,“即便只是进入第一层,也至少需要筑基以上修为。如今你尚未开始修行,连炼气期都未摸到门道,谈何进入浮生阁。”
“不过你也不必担忧。你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天灵根,以后有为师在,除非有何意外,修行自会顺遂。你若是想去,想必也不需要等太久。”顾恒泊面色沉静,俊秀眉眼看着年纪极轻,实际上不知道守在这清虚中过了多少个年头。一举一动看着随性不羁,难以看透,却莫名让人安心。
叶令仪见他闭目养神,也不再开口询问,转而继续看过这一路山势变化,看得久了,竟体悟到一丝其中蕴含的玄妙之处。
却见崇山峻岭已过,一浮塔自云梯扶摇而上,云间朦胧,冷硬金石台闪过莹白流光,竟是看不到尽头。
恢弘,肃穆,庄重。
威压如雷电轰鸣,不可逼视。
花舟逆行凛然剑意,如脆弱游鱼于山呼海啸中穿行,巨浪滔天暗藏凶险万千,却被轻松化解,视若无物。
剑势如黑云蔽日,顾恒泊眼也不抬,仍安然不动。
海棠花枝可轻易攀折,剑光所及之处,却并未被伤及毫分。
叶令仪原本被剑意压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下一刻只觉冰凉指尖落在额前,一道柔和气息将她包裹住,不适感如潮水般瞬间褪去,呼吸都跟着舒缓下来。
师父淡淡道:“闭目。”
青云之上,是清虚立派太上师祖所留下的无边剑意。千万年来镇守此处,守护宗门命脉,是威慑,也是俯瞰天下的傲然。
弱者不可过明镜台,入青云大殿。
叶令仪依言闭目,片刻过后,令人背后浸满冷汗的威压褪去,感受到花舟消散,脚下踩在实处,才重新睁开眼睛。
她已越过了剑意穿行的金石台,正站在空旷不着边际的青云大殿内。
顾恒泊悠悠然朝殿内走去,叶令仪不动声色的跟在他身后,没有多言,也没有四处多看。
她能感受到,自进入这大殿以后,便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掌门师弟。”
顾恒泊语气轻快,许是方才休息过后重新有了些精神,又或许是在这大殿内多少收敛了些,脊背都挺直了不少,不似之前那般懒散。
他单刀直入简单道:“师弟,今日有一名参与入派大选的新弟子,自万象长廊中过了万重山,想必你已经知晓了。冥冥中自有缘法,我欲将其收为亲传弟子,特来告知掌门师弟。”
一道沉稳冷淡的声音响起:“师兄既已决议收徒,我自不会反对。”
叶令仪不由循声抬头向殿上看去。
明明是师兄弟,掌门给人的感觉,一眼看去却跟顾恒泊相去甚远。
如果说顾恒泊给人的感觉是柔和,随性,甚至有些不修边幅,那么这位掌门,则让人下意识联想到一丝不苟,公正严明,板正到近乎苛刻。
修者修为越高深,越能随心自如控制自己的皮囊表象。他作为师弟,看上去反而年长,束高冠,青黑色道服丝线样式皆是一板一眼。
叶令仪无意间与其四目交接,光影在他眉目间明明灭灭,眼里沉甸甸黑漆漆,浓重的墨色拉着人不由自主坠入其中,冷不丁回过神来,才发觉至深的夜色反倒灼人。
她收回视线,片刻静默后,掌门突然开口:“从何处来?”
奇了怪了。叶令仪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不先问名字,倒问来处。
她还未曾跟师父说过自己的事,便干脆答道:“汴州,宣化镇。”
宣化镇那种小地方,凡界大概都不见得有几个人知道,掌门多半是没听过的。
大殿之中半天寂静无声。
掌门没再多问什么,只说叶令仪从今日起便是清虚派弟子,自会告知各峰弟子她已拜入松间真人座下。
来时徐徐,归时不过几息。
顾恒泊带叶令仪回了万重山,于云雾间随口道:“为师接下来须得闭关数日,若有不能独自处理之事,自可乘上这花舟,去寻人解惑帮扶。门派之内,除无边海附近外,无你不可去之处。”
他话落,随手摘下一片海棠花瓣,金色光点漂浮着,转眼幻化缩小成半个巴掌大的方舟,落在叶令仪掌心。
“我素来不喜外人出入,仆从道童皆无。你还有一个师兄,常年不在师门内,过些时日才回来。你是想与师兄住在一栋山头做个伴,还是独自任选一个山头?”
叶令仪听见这句“任选一个山头”,不由暗自“嘶”了一声,师父果然大手笔。
她想起耳后发烫之处尚未探明是怎么回事,或许不便与素未谋面的师兄住的太近。万一哪天他突然回来,撞破什么秘密,就不好了。于是信手随便一指:“唔,就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