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味儿(272)+番外
时光流转,眼前年轻不再的纪峣,还在吃力地往外蹦着词。
“众里寻他…是离愁……”
蒋秋桐破涕为笑。
他爱怜地刮了下纪峣的鼻梁:“傻瓜,记串词了。”
温霖在旁边看着,忽然眼帘一垂,吃味道:“峣峣对我几个字就打发了,却给蒋老师念了两首诗?”
蒋秋桐无言地看着他:“……”
纪峣笑了起来,捏着他的手——没掌握好力道,捏得温霖有点痛——放在唇边,落下一个又轻又柔的吻。
他已经老了,已经不再英俊,甚至很难开口说话,偶尔还会不受控制地流出涎液,可那双眼睛,却仍旧很漂亮。
里面亮晶晶的,像是藏着一闪一闪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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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纪峣变笨了仍旧是个撩人高手,也不能改变他日渐衰弱的事实。
医生说纪峣这种情况,想要避免恶化,需要刺激他的精神。温霖和蒋秋桐商量了后,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敲开了纪宅的大门。
“纪峣,你还认得我么?”
六十六岁的张鹤虽然老了,依旧很帅。他站在纪峣的轮椅前,弓着腰,凝神打量着几十年未见的发小。
纪峣老了。但还是像个孩子。
老小孩投了眨跟晴。
“鹤儿……?”
“……”张鹤内心极恸,满盈着酸楚和悲喜。他沉声道:“是我。”
纪峣忽然笑了。
他动作不太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在塑料袋里的东西,是早上吃剩的半截玉米。最近纪峣很爱吃这个,他一直放在胸口捂着,还热乎乎的。
纪峣往怀里藏食物的习惯不是一年两年了,早些时候,纪峣脑子还清醒,会有意识地藏那些有包装袋的零食,等晚上睡觉时,自己就把食物给处理了。后来这些事他都忘了,护工千辛万苦教会他给食物装上塑料袋,这样起码不会弄脏衣服。
他笨拙地剥开那层晕着水汽、和煮玉米黏在一起的塑料袋,露出玉米嫩黄饱满的果实,然后递到了张鹤嘴边。
张鹤愣住了。
纪峣又往张鹤嘴边递了递,眯着眼笑了起来:“甜……快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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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纪峣穿着厚厚的棉衣,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是半个烤红薯。
“好烫!”他捏了下耳朵,飞快递给旁边的发小。
张鹤还在为昨天打架输了而生气,见状挑挑眉眉:“给我的?”
“对啊,专门留给你的,还热着呢。”纪峣点点头,笑得眯起眼睛,“你快吃啊,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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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捏着纪峣枯度的肩膀,闭目忍耐涌上眼眶的热意,可滚烫的泪滴,却还是落在了纪峣脸上、身上。
“……”纪峣茫然四顾,“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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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秋桐七十九岁这年,纪峣病逝。
一周后,他接到张家的丧贴,张鹤于梦中阖然长逝。
算下日子,正好是在纪峣去后第三天。
张鹤比纪峣早生三天,比他晚死三天,只比纪峣大六天。
蒋秋桐摇头轻笑:“纪峣啊纪峣,你的遗嘱白写了。”
“还真是半身一个死了,另一个哪怕隔了干里远,也活不成么……”
让蒋秋桐这个大纪峣十岁,并且以后还会继续拉开年龄差的老人家很是嫉妒。
他本心,是一直盼望自己比纪峣早死的。十岁的差距,很多时候都让蒋秋桐不可避免地感到孤独。
他的感悟纪峣无法体会,他见过的风景纪峣不曾发觉,直到纪峣沿着他的脚步,隔着十年的距离,再次经过蒋秋桐给他指过的风景,那人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你当年,是说这个意思。”
虽说语言令人与人可以沟通,可他们之间思想的传递,延迟了整十年。
有一次,蒋秋桐心血来潮,指着庭院里纪峣为温霖种的那棵桂树,问纪峣:“知道‘今已亭亭如盖矣’是什么意思么?”
纪峣仍旧笑得没心没肺:“知道啊,就是怀念亡妻的意思呗。”
蒋秋桐摇了摇头,缓缓摸了摸纪峣的发顶,眼中盈着水波,如诉不尽的万语干言。
“是,‘我生得比你晚,却已经比你老了’。”
纪峣一愣。
蒋秋桐一直以为,他是最早走的那个,却不想世事难料,这一个两个老滑头,竟然先溜了。
纪峣和于思远,再也等不到比他老的时候。
而看样子,温霖也等不到了。
温霖在纪峣走后,身体就迅速衰弱下去,明明他无病无灾,不过半年,却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我看你就是在找死。”
蒋秋桐怼起人来毫不客气,他叹了口气,扶着墙,缓缓挪到温霖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抱怨道:“纪峣和思远就罢了,你可是比我小十岁呢。”
多年下来,比起家人,他们更有一点老友的默契。听到蒋秋桐的抱怨,温霖只是摊手笑道:“没办法,比不得你坚韧。自打纪峣走后,我就感觉……他把我给带走啦,留在这世上的,不过一具躯壳罢了。”
蒋秋桐不咸不淡地怼了句:“谁不是呢。”
这句阴阳怪气直接打断了温霖的抒情,对方噎了下,到底还是无奈地笑开:“你呀……”
蒋秋桐慢条斯理从衬衫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戴上,然后开始给温霖剥火龙果,剥完以后还拿小刀切成整齐齐的小块,充分照顾到了强迫症的心情。
他自认自己最年长,经年下来,也把几个人统统纳入了自己的保护圈里。日常相处多有容让,也经常给予生活上的照顾。
比如给于思远煮难喝到爆炸的解酒汤。
比如用谋杀的力道给纪峣按摩肩背。
比如买菜时为温霖带他很讨厌吃的火龙果。
现在另外两个都不在了,就剩一个温霖在他手底下瑟瑟发抖。
怀瑾曾想把温霖接出去住,却被拒绝了。他在这栋房子里住了几十年,看了几十年蒋秋桐的冷脸,早就习惯了。
温霖哭笑不得地接过蒋哥剥的爱心火龙果,一边吃,一边闲话般道:“说起来,那一局,咱们都输了。”
是指两人当年借着一本小说互放很话,看谁能熬死谁。结果真是没想到,先走的却是纪峣。
蒋秋桐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淡“唱”了一声:“庄家通杀,这也没办法。”
温霖噗嗤笑了。
又一年,温霖与世长辞,他死前,只给蒋秋桐留了一句话。“若是可以,就帮我照看那株桂花树吧。”
蒋秋桐嘴巴一抿:“谁要照顾老婆和情敌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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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秋桐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仍旧活得很好。
他稍微有点耳背,但没关系,有助听器;
眼睛近视又老花,但没关系,有眼镜和眼药水;
他的膝盖总是半夜疼,大概是当年陪着纪峣在蒋老爷子面前跪了一下午落的病根,但反正他有护工做按摩。
总体来说,他的身子骨很健朗,没病没灾,医生说活到九十岁没问题,可蒋秋桐只嫌自己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