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出现在视野,身体早已失去知觉,感受不到冷,感受不到疼,干裂的青白嘴唇,缓慢张开,“35200……”
快十小时了。
少年依旧怀抱希望,深山森林崎岖无路,要找到崖底肯定需要一段时间。
伤口都凝固不再流血了,没有食物水源,只要保持清醒,他还能再坚持两三天,足够等待救援。
少年睁眼望着又暗下去的头顶,边祈祷这片区域没有猛兽毒虫出没,边继续计数。
“35230……”
……
“180000。”
头顶又一次变成黑暗,世界静到没出现过脚步声。
不幸的是,没人来。
幸运的是,毒虫猛兽也没来。
少年呼吸渐弱,他脑袋痛得厉害,像一个在不断往里充气的气球,越涨越大,边缘也越发稀薄。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起,彼岸花虽有毒,但他并未触碰误食,闻太久或许会头晕眼花,却也不会导致他那般眩晕恶心。
以及夹杂在彼岸花香里的,不属于大自然的香味。
那股香气他白天闻到过,那时他身边,只有他的四名好友。
当时彼岸花海里还有其他人!
他掉下山不是意外……
支撑少年的那股求生的希望,被无情冰冷的戳破了。
他清楚知道,他等不到救援了。
能等到的,只有死亡。
他的好友、亲人,希望他死。
身体早脱水到极致,眼睛却还是会流泪,混合着血不断钻进少年嘴里,像极了他幼时,两次进太平间闻到的味道。
越发模糊的视野,母亲上吊的衣柜,父亲握着划过脖颈的菜刀纷纷出现,它们全流出鲜血,从黑暗里铺天盖地砸下来,糊满了他整张脸。
世界从黑变成了鲜红,那个以为被他深藏起来的幼年自己,哭喊着、清晰着、绝望地跑向他。
打开的衣柜,女人挂在红色的丝巾上,双眼平静望着他,眼眸却再无生气了。
他哭叫着抱紧妈妈,想要妈妈的身体温暖起来,男人这时冲进屋用力扯过他,眼球浑浊,满是怒张的血丝,张口便是作呕的酒臭,“你究竟是不是我儿子!”
他哭喊着告诉爸爸,妈妈变凉了,男人却发狂着扇他耳光,“不准哭!我不会哭,我的儿子也不会哭!”
爸爸在撒谎。
他会哭。
酒醒后他抱着妈妈,哭着不放手,来了好多人都无法从他手里抢出妈妈。
可他再不敢在爸爸面前哭了。
爸爸不喜欢他哭,哭了会打掉他的牙,很多颗牙,会流非常多的血,他厌恶血的味道。
一年后,当鲜血掉进他眼睛,他只是从爸爸怀里挣脱去拿碘伏。
他5岁了,知道流血要擦碘伏。
他捧着碘伏跑回来,爸爸没看他,抱着妈妈的照片在哭又在笑,这一次,刀尖顺滑划过脖颈最薄的皮肤。
无声着,瀑布一样的血溅射出来,模糊了他的整张脸。
……
“我妈不让我和他玩,他克死了他爸妈!是灾星!”
“大家别跟他玩!我爸说他爸妈是自杀的疯子,他是小疯子,会杀了我们的!”
“这小孩是吓傻了吗?他爸死了一滴泪没流。”
“你搬来时间短不清楚,不是亲爸!他是他妈出轨生的。”
“啊?不会吧!那么漂亮温柔的女人,我再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人了。”
“就是太漂亮了!漂亮女人能安分得了?男的又瘸又丑,要是亲生,他小孩哪会那么健全漂亮!这话我只告诉你,连我家那死男人,要模样没模样,要钱没钱,她还抛媚眼呢。”
……
年幼的他在不同亲戚手里辗转,家里房子卖掉后,他最后一次被送走,这次叫曙光之家,终于有四个男孩朝他伸了手。
“我们愿意做你朋友!”
他们五人在孤儿院里结拜了,他年龄排第四,从此他有了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只是终于也都离开了。
那四只伸向他的手,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少年眼皮到底落下了,坠入另一种黑暗。
他知道他快死了,平静绝望地等待最后的死亡。
“别睡。”
身体越来越凉,弥留之际,耳畔乍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随后少年的手被包裹住,温暖的热度驱散了他的寒冷。
有人来了!
“坚持住,我会陪着你。”
少年想要回答,他坚持不住了,他两天没吃东西,又饿又渴,然而早已无力开口。
那人却知道他的想法,“你忘了?你口袋里有巧克力。”
少年唯一能动的左手,试了很久,试了无数次,依旧解不开口袋扣。
他真没有力气了。
求生的希望近在咫尺,只隔着一颗纽扣,他还是抓不到。
就像他短暂的一生,从来都无法抓住过什么。
少年意识即将停止,就在这时,周遭猛然狂暴,这片沉睡的原始森林,顷刻间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动静,冰凉砸到少年脸上。
然后他听到了。
“别放弃,看,下雨了。”
雨……
水?
带着森林、泥土气息的液体源源不断钻进干涸的嘴唇,少年体内涌出对活着的极度渴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艰难睁开了一点点眼缝。
上空隐约显出了光亮,周围没有任何人,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然后他看见了——
暴雨如闪亮的光柱,穿过树林,呼啸着砸到他脸上。
每一块皮肤都被滂沱暴雨砸得生疼,少年却迫切张开嘴、张大嘴,拼命、大口喝着雨水。
活着。
他要活着!
他一定要活着!
千方百计活下去!
他想活!
大雪降临前一天,少年终于看见了人影,他们说着他不懂的语言,在他们的惊呼声中,他放心晕了。
睡了漫长的时间,再次醒来,在一个温暖的小诊所。
柴火滋滋燃烧着。
一个小女孩在旁边看手机,发现他醒了,惊喜着放下手机说了一句话,和他晕倒前听见的语言一样。
他轻轻摇头,小女孩眨眨眼,就比划了一个手势跑走了。
少年在床头看到了他的东西——
一堆裹紧的纸团子。
纸团里有桉树叶,松明子,药草,花椒粒,两片指甲盖大小的白巧克力。
一把多功能折叠刀。
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
一部摔坏的手机。
他目光挪开,望向小女孩放下的手机,手肘抵住床,吃力撑起上半身,把手机抓到了手里。
手机没设置密码,他点开屏幕,今天是12月22日,旋即他点开网页。
搜不到。
他的学号在学校官网显示错误,孤儿院的编号、他的身份证也全显示注销。
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全被抹掉了。
他又输入别的关键字,翻许久终于找到唯一一条。
“紧急插播一条新闻,七日前,我市五名高中生进入边境交界的原始山脉探险,其中一人失踪,同行的四名友人带回他的遗书,疑是遗传性抑郁症自杀。据悉,此高中生乃我市今年理科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