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擦拭十七的汗迹,大夫急道:“杜大人,你这样拦着,叫老夫怎么给人治病。”
杜长兰怒目而视,“你当本官好糊弄不成,若你救治有方,十七吐出的该是淤血,而非如此鲜红。”
大夫一时哑声,想说治病非一时过程,不能仅着眼前。但看杜大人对病人的紧张程度,估摸是不会信他了。
不多时知州府,将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夫都请了来,七八个经验老道的大夫轮流为莫十七把脉,屋内拥挤如潮,将碍事的屏风桌椅软榻悉数撤了出去,连舒宥和华叔都被挤去角落。
适时辛菱捧着锦盒进屋:“杜大人,城里的魏老爷听闻知州府遍请名医,心中担忧,特意派人送来一株百年人参。”
“杜大人,赵老爷派人送来一株五十年份的老山参,并两盒阿胶。”
“大人,城里的……”
各种珍贵药材不绝,屋内盛不住,只能堆在院子里的圆月桌,堆成了小山,杜长兰疾言厉色道:“别吝惜东西,不够再管本官要,你们务必把人治好。”
大夫连声应是。
杜荷站在角落里,旁观这一幕,第一次真正直观感受到小叔是如何了不得的人物。
不必小叔开口,知州府有一丝风吹草动,数不清的人上赶着讨好。
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
她目光挪移,瞥见斜对面的舒宥和华叔二人,杜荷垂下眼,心中毫无波澜。
日辉散尽,暮色四合。
床上的女子终于睁开眼,然而看见杜长兰的第一句话却是:“不知尊下何人?”
杜长兰的心一瞬间跌入谷底,莫十七那双浅色的眼眸中不再映有他的身影。
一道身影越过众人上前,舒宥试探问:“十七,你还记得我吗?”
杜长兰垂落的指尖动了动,听见十七的声音响起:“阿宥,我们现在在何处?”
杜长兰指尖绷直,好悬才稳住神态,令诸位大夫轮流把看。
一刻钟后,数位大夫齐齐下论:莫十七记起从前,却忘记她失忆的那段经历。
杜荷眉头紧蹙。
风铃担忧的望向杜长兰,其他人也默不作声,今日他们可是亲眼瞧见杜知州如何紧张莫姑娘。
原以为两人两情相悦,修成正果,谁知几个时辰的功夫演变成郎有情,妾无意。
大夫们不想掺和这种私事,开了几个温补方子,提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舒宥却似柳暗花明,拥着莫十七,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激动。
对比之下,旁侧的杜长兰有种诡异的滑稽和可笑。
屋外的辛菱悄声问他爹,“现下该如何啊?”
辛菱是真为自家大人感到委屈和抱不平,大人从前捡了个孩子,辛辛苦苦养大,将孩子养的聪明伶俐,通文识理。
结果养到一半,孩子认祖归宗了。
大人买来一个下人,将人好生养着,走哪儿都带着,帮人攒功,不但恢复良籍,还给人谋了一官半职。结果养到一半,人家把大人忘的一干二净。
这叫什么事嘛,还有没有天理了。
辛菱双目通红,赶紧背过身去,不叫人瞧见。
辛起的目光落在舒宥和华叔身上,心中发沉,十七忘记大人,想起从前,恐怕是不会待在知州府了。
那杜大人……
杜长兰犹不死心,又唤了一声“十七”,他神情瞧不出异样,可了解他的人,才能听出声音里的颤音。
莫十七睫毛抖动,疏离的唤了一声“杜大人”。
杜长兰从未有如此挫败,哪怕蕴哥儿认祖归宗,哪怕天子欲断绝他和蕴哥儿来往,杜长兰心有准备,便能应对自如。
可是此刻,在他刚刚明了自己的心意,莫十七却忘记他,对他的生分如同冰冷的箭,扎进他的心。
……胸口的疼意如蛛网蔓延,难以抑制,他终究不是无坚不摧。
杜长兰扯了扯嘴角,“你好生歇着,我…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先回了。”
他大步离去,经过屋门时,一道灰影与他擦身而过,飞向床边。
“元宝饿啦,元宝饿啦~~”
杜长兰刚要唤住元宝,却见莫十七抬起手,任由鹦鹉落在她虎口。杜长兰悲伤的情绪一滞,心中浮起一丝疑惑。
他垂下眼遮住眼中情绪,眨眼间,高大的身影没入夜色里。
辛起立刻跟上,然而刚随同杜大人进入正院,却听杜大人低声道:“本官记得城中有家虎威镖局,如今陷入颓势。”
话题太过跳跃,辛起一时没回过神来。
“你去将虎威镖局的当家人请过来,动作隐蔽些,莫叫人瞧见。”
辛起颔首应是。
杜长兰进入书房,悲伤的情绪压下,仔细回忆十七转醒后的一切。
先时在西院不觉,只当十七虚弱,但现下想来,除却十七睁眼的第一眼直视过他的眼睛,之后一直在回避他的视线。
且舒宥华叔与十七搭话,她虽是笑着,但脊背挺直,这不是放松的姿态。但也可解释为在陌生之地,保持警惕。
舒宥拥抱十七时,十七也并未回抱,与白日在内堂时差不离。
以及,今夜他离去之际,元宝神来一笔,飞向十七。若十七当真忘记与他相处的记忆,怎会伸出虎口给元宝落脚。
寻常人便是喜欢鸟雀,也多是伸出掌心,以待鸟雀稳稳落下。
一个疑点浮现,便沿伸千丝万缕,处处透露蛛丝马迹。
杜长兰在屋中来回踱步,夜风吹散乌云,月华大盛,天地一片银辉,将书房内的烛火衬得黯淡无光。
他仰首吐出一口浊气,深邃的眉眼不见阴郁。
小半个时辰后,辛起带着虎威镖局的现任镖主从知州府后门进入内院书房。
“小的见过杜大人。”
杜长兰免了他的礼,看着现任镖主年轻的面庞,微微一笑,“本官有一桩买卖与你谈。”
烛火在空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逐渐矮下身,在夜色尽处迎接天明。
一大早,知州府上空传来惊叫。
辛菱不敢置信的瞪着莫十七,“你要走?!你怎么能走!”
你欠大人的恩情未还,怎么可以离开。
莫十七头颅低垂,舒宥护着她,他们向杜长兰呈上一个红木匣子,里面盛满珠宝。
杜长兰随意扫了一眼,舒宥恭敬回望,他显然是想彻底了结莫十七和杜长兰指间的情分。
杜长兰视线挪移,落在莫十七身上,“本官知晓了,可需要本官为你们提供路引。”
随着他话音落下,杜长兰明显看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僵住,很快恢复如常。
舒宥迟疑的摇摇头。
杜长兰无甚在意的应了一声。他慢条斯理的抚着手边的青蛙摆件,睨了一眼恍惚的舒宥,反问:“还有事?”
舒宥抱拳道:“大人,昨日闯入山顶观佛的几人是小人同伴,他们已然知错,恳请大人饶恕他们这一回。”
杜长兰爽快允了。
舒宥一行人离开知州府时,还有些茫然,昨日杜知州分明对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