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蕴躬身应是:“皇祖父发话,孙儿不敢不从。”
嘉帝拉过他的手叹道:“蕴儿,皇祖父是希望你不愿,而不是不敢,你明白吗?”
虞蕴抿了抿唇,少顷才道:“还请皇祖父给孙儿一点时间。”
嘉帝欣慰的拍拍他的手:“好孩子。”
祖孙俩话家常,虞蕴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个葫芦,忍不住挑明些道:“皇祖父,并非孙儿对七皇叔心有芥蒂,但孙儿嗅闻葫芦漫出一丝奇异味道。”
“葫芦是有味儿。”嘉帝笑道。
虞蕴离去后,殿内空旷,嘉帝瞥了一眼作木偶的大内侍,“不枉朕疼他一场。”
大内侍呐呐,嘉帝哼笑:“你这老货,胆子忒小。”
大内侍努力挤出一个笑,自贬自身。仿佛这能削减他心中大半恐惧。
从秋猎回来便是一道考验,不止是考验七皇子,更是考验虞蕴。
倘若虞蕴知晓七皇子给帝王送了手把葫芦,没有及时询问,便是失败了。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帝王的失望,等闲人承受不得。
大内侍万般庆幸,蕴殿下在野心和孝心之间做了一个最好的平衡。
宫灯照着内殿影影绰绰,月光倾泻如镜,静谧安宁。
皇孙府内,严奉若温柔的目光抚过少年的脸,清若凝霜,“再有些日子,封你为皇太孙的圣旨便要昭告天下了。”
虞蕴没有反驳,默认了。
景帝死前曾问栗姬,可愿善待景帝其他妃嫔子嗣,栗姬一口回绝,与帝位失之交臂。
今日嘉帝有此一问,何其相似。他明面只问了七皇子,但虞蕴能容下有仇怨的七皇子,更遑论其他皇室。
五日后,御前侍卫统领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查至四皇子府。
容贵妃得知后花容失色,珠钗横斜:“圣上,这一定是陷害,是有恶人栽赃嫁祸。”
四皇子勉力维持镇定,“父皇,儿臣冤枉。还请父皇给儿臣一点时间自证清白。”
嘉帝冷声道:“不必。即日起,你…”
四皇子骤然拔下头上玉簪,插入心侧,四下一片寂静,少顷容贵妃发出尖锐惨叫:“我儿!!来人传太医,我儿你怎么这么傻啊——”
容贵妃手足无措的用方帕按着儿子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雪白的方帕。
四皇子虚弱的望向嘉帝,字字铿锵:“父皇可以有万般理由不喜儿臣,但绝不能是儿臣背负污名这种方式。没做就是没做,硬要定儿臣罪名,儿臣宁愿一死,也不……”他脸色大变,哇的吐出一大口血。
嘉帝再也坐不住,他绕过龙案三步做两步捧过儿子的手,双手相触颤的厉害。不知谁在害怕发抖。
四皇子清明的眼几乎要洞穿一切,嘉帝有那么一刻以为四皇子明了他的意图。
他心中终于择出继承人,是蕴哥儿。但四皇子势力太大,嘉帝得帮心爱的孙儿清理挡路石。
他欲寻错处将四皇子逐出上京,可这个儿子倔的要命。
嘉帝思绪繁乱,听见自己焦急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朕派人细查,再仔细的查,朕…父皇不冤了你,你挺住…”
手心一松,砸落在地。四皇子面无血色的倒在嘉帝怀里,可却是笑着的。
他得以证清白,值得。
嘉帝骤然失色,抱着四皇子龙目泛泪:“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宫里声势太大,主子们也无心其他,任由消息传入坊间。
七皇子正在醉仙楼听曲儿,嘴里含着美人剥来的晶莹葡萄,骤然闻言,喜的从榻上跳下来。
“此言当真?”
“回主子,千真万确。”
七皇子以拳击掌:“好啊。”
“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太好了,天助我也。快,快收拾收拾随本殿进…”他身形踉跄,用力捂着心口,茫然道:“进宫…”
七皇子两眼一闭,死在花魁的屋里。顺天府最快速度封锁楼内外,府尹带着七皇子的尸体匆匆进宫。
第236章 无法无天·六
七皇子暴毙, 四皇子生死不知,整个上京风声鹤唳。
淑妃几欲哭断肠,御前侍卫统领却查出毒蛇一案的幕后真凶乃是七皇子。
淑妃眸中发狠, 重重两个耳光甩去, 破口大骂:“你这腌臜泼才,七皇子尸骨未寒, 你吃了豹子胆敢这般冤枉。”
淑妃气道:“圣上, 恳请您为皇儿做主,重重惩治这刁人。”
嘉帝将手边葫芦扔她脚边, “你的好皇儿呈与朕的。你找太医去瞧瞧罢。”
淑妃惊的后退数步,仿佛那不是一个葫芦, 而是毒蛇猛兽。
嘉帝打发了淑妃, 按了按深深的眉心皱,他对侍卫统领道:“仵作查验, 老七非顷刻毙命, ”
统领面皮一颤,不敢置信的抬起头, 又惶恐垂落。眨眼间,他的面上浸出一层细汗。
七皇子并未畏罪自杀,而是死于谋杀, 幕后黑手仍逍遥法外,而他们却毫无头绪。
侍卫统领面色青青白白,细汗汇聚成珠,点点滴落。
他跪伏在地,“恳请圣上再宽限数日, 末将定当竭力追凶。”
嘉帝凝视他,半晌挥了挥手:“去罢。”
嘉帝屏退左右, 他独坐于殿中,于大门外倾泻而入的日辉温暖热烈,携山岳之灵气。浮尘跃动间,又似涓流之绵长。
嘉帝静静瞧着,一道修长的身影越过光影来到他跟前。
“皇祖父.......”少年之声,如金玉相击,委实好听。
嘉帝眼珠动了动,目光终于聚焦,落在少年明俊秀美的脸上。
嘉帝对他招手,虞蕴上前搀扶嘉帝走动,他向往殿外的光明:“你那不争气的皇叔属实令朕烦忧。”嘉帝抚过心口,神色晦暗:“自你四皇叔伤了,朕这心口也闷闷的疼。”
虞蕴闻言神情担忧:“皇祖父,孙儿命人请院正为皇祖父把脉诊治可好。”
嘉帝摇摇头:“等老四转好再说罢。”
午正一刻,小太监匆匆报喜,“圣上,四殿下转醒了。”
嘉帝眼神一亮,三言两语打发了孙儿,大步行入偏殿。
容贵妃一脸沧桑迎来:“臣妾恭.....”
嘉帝越过容贵妃向床榻而去,四皇子仍是虚弱,见嘉帝而来,未语泪先流。
嘉帝侧首按了按眼角的泪意,半是嗔怪半是怜惜:“你这孩子平日最是恭俭礼让,怎的如此性烈。”
四皇子双唇蠕动,深深望向嘉帝,“父皇,人活一世总有所求。儿臣求不来惊世才华,做不得冠古绝今的能人,平庸如我,总该留下一世清名。于我身死后,双亲,妻儿不为我所累,便是大善。”
容贵妃勉强止住的眼泪再度决堤,背过身哭成了泪人。
嘉帝口中泛苦,他不过是想寻个由头撤了蕴儿的拦路虎,不忍见叔侄相残,避免叔侄兵戎之争。从始至终,他都未想过要四皇子的命。
可他所愿,却事事所违。
苍天啊,你当真戏弄朕也。
嘉帝恍然安抚:“你莫想太多,父皇信你,定要人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