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暗暗和明华章较了一晚上劲,这一刻那些冲动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下一地狼藉和羞愧。他终于明白祖父、祖母对明华章的夸赞来源于何处,也明白明华裳为什么毫不犹豫说她二兄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
他确实远远不如。程荀暗暗庆幸,幸好这个人只是她的兄长,哪怕他终究无法撼动明华章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至少他还能以另一个身份,成为她下半生最重要的男人。
程荀说:“二娘,少尹估计要忙一阵子,这里太危险,我先送你走吧。”
明华裳想都不想摇头,眼睛依然看着前方,说:“不,我留在这里帮忙,多谢程大郎君好意,你先走吧。”
程荀皱眉:“不可。你一个姑娘家,我怎么能将你丢在这种地方?”
“不是丢,是我自己选择留在这里。”明华裳终于回眸,郑重看向程荀双眼,说,“我很欣赏大郎君的坦诚,我不想拖延大郎君的时间,不妨直说了吧。程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我很感谢贵府认可我,但是,我和大郎君不合适。”
这种事情所有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程荀没想到明华裳一个姑娘家,竟然会率先说开。他惊讶了一瞬,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二娘已经知道,那我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你为何会说这种话?莫非担心嫁到程家后受委屈吗?如果你担心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并非如此。”明华裳柔柔截断程荀的话,认真看着他,说,“我知道程夫人和世子夫人宽厚明理,程家姐妹也俱是好相处的人,我很喜欢成国公府,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并非任何外在,而在于你我。”
“你我?”程荀越发糊涂了,问,“二娘子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不。”明华裳连忙解释,“大郎君你很好,这一点毋庸置疑。反倒是我,无才无德,平平无奇,得成国公府如此看重,十分惶恐。只是我们不合适,就比如现在,我想要去现场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掌柜为什么会被炸死,哪怕折腾到入夜我也甘之如饴。我二兄和父亲都支持我如此行事,可是程大郎君,成国公府会允许一个不顺从长辈,自作主张留在外面看尸体的孙媳吗?”
程荀凝视着明华裳晶莹水润的眼睛,有一瞬间他想说他可以为了她尝试,但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哪怕他愿意让步,母亲和祖母呢,程家那么多族亲呢?
他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娶明华裳,他在自己多年来如出一辙的循规蹈矩中,偶然瞥到一只自由的蝴蝶。她从他指尖穿过,娇艳,美丽,笑着说我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她说话时眼神中的光彩,深深震撼了程荀。
程荀羡慕这样的自由和光芒,因此起了私藏蝴蝶的心思。然而蝴蝶一旦关到笼子里,她的翅膀就会枯萎,眼睛中的神采就会凋零,最终只余死板晦暗的标本。
他多么想放纵自己的卑劣,自私地捕捉蝴蝶,将她据为己有。可是程荀最终还是不忍,他后退一步,勉强笑了笑,看着明华裳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难怪我觉得你和他之间密不可分,根本不容外人插足,原来这种感觉是真的。你放心,祖母那边,我会说的。”
明华裳长松一口气,程荀如此拿得起放得下,实在给她省了不少麻烦。明华裳望着程荀,诚挚说:“谢谢。”
程荀似乎想风轻云淡地笑笑,保留最后的风度,但几次尝试笑得都很勉强。他放弃了,对明华裳说:“夜越来越冷了,你早点回府。再会。”
明华裳回以明媚笑意,道:“程大郎君路上慢行,再会。”
程荀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唇还是放弃了,转身朝后走去。这时街上已没多少人了,他走入黯黯阑珊中,忽然停住,回头问:“二娘,还不知你的名字。若将来等我老后缅怀年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明华裳笑了,眼睛亮晶晶的,说:“我叫明华裳。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
华裳,华章,程荀慢慢咀嚼这两个字,裳指鲜明美盛,章指礼乐法度,原来,他们从这么早就相配了。
程荀笑了,遥遥望着灯火下的明华裳,说:“好名字。”
善和坊发生骚乱,幸亏明华章应急及时,除了最开始有几个人在推搡中受伤,其余并无伤亡。明华章忙了半个时辰,分身乏术,只隐约在余光中看到,明华裳和程荀站在一起,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
明华章在百忙中都忍不住皱眉,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说得这样认真?
这一带已经封路,此刻街上空空荡荡,话事人就是她兄长,明华裳也不避嫌,光明正大走到事故发生地,查看死者。
尸体被炸得血肉模糊,周围物品也被烧了,线索根本无从找起。明华裳正看得认真,忽然背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死者是锦绣楼掌柜。”
明华裳回头,看到明华章缓缓而来,腰间竟然还系着那个青面獠牙面具。他声音有些哑,但气度依旧晏然从容,说:“掌柜新得了儿子,十分高兴,便在酒楼前搭了灯棚,和行人同乐,还要当众点燃百岁灯,讨个喜头。谁能知道百岁灯刚点着,突然就炸了,锦绣楼掌柜当场被炸死,站在他旁边的账房、伙计被炸伤,他的夫人因为儿子哭闹,抱着孩子站得远了些,因此幸免于难,只受了些许惊吓。我已经派人送伤者去看郎中了,具体伤情一会才知。”
明华裳点点头,看着脚下面目全非的尸体,疑惑道:“就算掌柜为了讨吉利,将长命百岁灯扎的特别大,但里面无非蜡烛灯油,为什么会炸呢?”
“应该不是意外。”明华章说,“当时我看到很刺眼的白光,不排除有人对
百岁灯做了手脚,将里面换成了火药。”
明华裳听着咋舌:“给孩子祈福的场合,在灯里放火药……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他们到底得罪了谁?”
明华章道:“只能等掌柜夫人伤情稳定些后去问她了。”
他们两人站在黑漆漆的爆炸现场说话,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镇国公飞奔而来,看到他们两人,又惊又怕:“二郎,二娘,你们没事吧?”
镇国公不愿意上街和人挤,再加上有明华章在,他十分放心地在府里做自己的事,由几个小辈自己出门玩。突然明妤等人回来了,惊慌地说街上发生了踩踏。镇国公等了许久都不见明华裳、明华章的踪影,他心里咯噔一声,赶紧来事发地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