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今她的丈夫被炸死了,她的儿子还嗷嗷待哺,只剩下一座不知何去何从的酒楼。钱夫人哭了好几场,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飘向何方。
钱夫人眼尾还是红的,绞着帕子说:“我没事,只是些皮肉伤罢了。但宝儿被吓到了,昨夜哭了一夜,今天睡梦里都在哭。”
明华裳看向旁边,一个孩子叼着手,正一边睡一边抽噎。在他还没生出意识的时候,就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明华裳叹息,说:“夫人节哀。京兆府绝不会放过任何恶行,你要振作起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钱夫人怏怏点头,看神情并不怎么信。明华裳没有解释京兆府如今换了长官,一切都不同了,她直接用行动证明,问:“夫人,上元那日,钱掌柜放的既是给令郎祈福的百岁灯,为何会突然爆炸呢?”
而且,火药威力未免也太大了。之前明华裳也见过误被烟花爆竹炸伤的人,但最严重的也不过是烧伤,这次人却被当场炸死,尸体都烧的面目全非,实在太反常了。
钱夫人眼眶又红了,拭泪说:“妾也不知。当家说要给宝儿祈福,特意找灯匠做了百岁灯。明明好好的,不知道为何就出事了。”
明华裳忙追问:“灯匠是何人,是你们随便找的还是有人介绍?”
钱夫人说了灯匠的名字,说:“他是这一带最出名的扎灯手艺人,灯做好后,掌柜还当场点亮看过,那时好端端的,并没有爆炸。”
不是灯匠的问题,那就是等灯回来后,有人动手脚了?明华裳问:“这盏灯哪一日取回来的,放在何处,有谁接触过?”
钱夫人狭长的眉眼吊起,细声细气说:“妾记得灯是初八拉回来的,那日好大的阵仗,街坊邻居都看到了。当家先前就给宝儿摆过流水宴,不少人知道这件事,灯回来后许多人都来看过。妾不管事,不清楚都有谁来过,若娘子需要,一会我让账房列个单子。”
明华裳道谢,又问他们锦绣楼的日常章程。钱夫人说着自己不管事,但对酒楼上下十分熟悉,什么时候开门迎客、什么时候换班休息、厨房怎么采买、库房钥匙在哪里,她一清二楚。
明华裳将锦绣楼的排班记在心里,问:“夫人,你和掌柜可曾与什么人结仇?”
钱夫人眼睛闪了闪,视线下移,正在这时孩子突然醒了,张开嘴嚎啕大哭。钱夫人忙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声哼哄。明华裳也不好再逼问,陪着钱夫人哄孩子,她注意到孩子胸脯上挂着一个长命锁,惊讶问:“夫人,令郎属马?”
今年是虎年,这个孩子看着才几个月大,怎么会戴着生肖马的长命锁?
钱夫人瞥了眼,道:“哦,这是旁人送的。流水宴来客太多,不知是谁留下的礼物。我看做工还算精致,就给他戴上了。”
那是自然,分量如此足的赤金长命锁,谁会失心疯地将金锁扔掉?
明华裳其实还有些话想问,但孩子哭得止不住,眼看钱夫人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搭理外人,她便识趣地告退,打算先去看看明华章那边。
明华裳一出来就有官差问好,带她朝一间客房走去。锦绣楼一楼吃饭,楼上可以住店,如今锦绣楼不明不白炸死了掌柜,所有客人都退房了,楼上空空荡荡,正方便了明华章审问。
他随便找了间开阔的客房,将锦绣楼跑堂、厨子、账房、杂役一一叫进来询问。到门口时,明华裳对官差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禀报,她轻手轻脚走入其中。
明华章扫了她一眼,面上八风不动,修长的手却朝明华裳摊开。
明华裳蹑手蹑脚靠近,听到一个厨娘模样的人束着手,不屑道:“真当人都死了,不知道他们俩那些破事,如今倒摆起阔、装起菩萨来了。我呸,我看是冯掌柜在天有灵,带走了钱益,只可惜放过了那个贱人。冯掌柜生前最宠爱柳氏了,怎么没将她也一同带下去。”
明华裳一进来就听到这种话,有些惊讶。柳氏……不正是刚刚见过的钱夫人吗?
明华章伸开手掌,却久久没等到她把手递过来,明华章心中不满,索性握着她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明华裳太过震惊,都没顾得上理明华章过于强势的动作,问:“你说的是钱夫人?她明明看着知书达理,温柔婉约,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这自然是明华裳故意激她。钱夫人看起来柔弱,但和她多说几句就发现,这个女人心机很强,无论如何和知书达理搭不上边。
果然厨娘一听就气炸了,冷笑着说:“可不是么,他们夫妻如今翻身做主,把锦绣楼的老人都打发走了,自然不一样了。要不是锦绣楼离不开我的招牌菜,恐怕我也被遣走了!我呸,我们跟着冯掌柜做生意时,她柳氏不过一个卖鱼女,要不是冯掌柜被她的美色糊住眼睛,娶了她为妻,现在她还在街上卖鱼呢!”
明华裳凑近明华章,悄声问:“冯掌柜是……”
“锦绣楼上一任掌柜,这座酒楼就是他办起来的。”明华章简明扼要解释,“冯掌柜因病去世后,钱夫人,也就是柳氏,改嫁冯掌柜的徒弟钱益,锦绣楼因此易主。”
厨娘是市井中人,泼辣惯了,也不管明华章是朝廷长官,叉着腰在他面前骂道:“什么因病去世,依我看,分明是被柳氏和钱益害死的!”
明华裳和明华章不动声色对视一眼,明华章面色不改,问:“人命关天,可不容你胡言乱语。诋毁主家是要吃官司的,你这话可有依据?”
厨娘见状气急了,唾沫横飞骂道:“我诋毁她?冯掌柜身体一直硬朗,娶了她没两年,突然得急病死了。她不等冯家人来就要给冯掌柜发丧,相熟的人都没通知,急匆匆盖棺入土。我早就发现她和钱益勾勾搭搭了,果然冯掌柜死了没多久,她就带着家产改嫁钱益。这对狗男女住在冯掌柜的酒楼里,挥霍着冯掌柜的家产,还生了个儿子,如此丧尽天良之事,还用我诋毁她吗?你们该不会看她长得好看,有心偏袒她吧?”
京兆府衙役听到沉了脸,拔刀呵斥:“放肆!”
明华章抬起手掌,止住衙役,还是那样冷静镇定,说:“所谓偷情、害人都是你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
厨娘支支吾吾,蛮横道:“偷人这种事房门一关,谁能知道?但他们俩肯定有关系,冯掌柜和柳氏老夫少妻,钱益这个年轻徒弟还日日在师娘面前晃,怎么可能没私情?”
明华章皱眉,飞快瞥了眼明华裳,心里已有些不悦了。他眼神中微微露出冷意,霎间如法相怒目,威压凛然:“够了,本官容忍你是怕错过冤案,可不是由着你撒泼。你若是再胡搅蛮缠,嘴里不干不净,可别怪本官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