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89)
上官婉儿说完,笑着看向赵公公:“公公,礼部已经在外等着了,我们先出去忙册封之事?”
赵公公脸色极为难看,他意识到太子这边有高人助阵,已将死局悄无声息化解了。
可恨!明明庐陵王回京后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身边什么时候来了这样厉害的人物?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唇,道:“才人说的是。呦,太子妃您怎么下来了?殿下千金贵体,哪能来这种阴潮的地方,殿下快请回……”
册封大典迟了片刻,很快庄严开始,一整套冗长肃穆的礼仪在百官注目下进行。没人知道不久前发生了一道小插曲,差点改写了场上半数人的命运。
也没人知道,隆重的礼乐声响彻前朝时,有两个不起眼的少年从角门离开,悄无声息没入东夹城。
谢济川道:“说了没事,你偏要亲自来看。现在庐陵王已在含元殿受封,你总该放心了吧?”
明华章三月初二抓到隗严清和隗白宣,紧接着马不停蹄来东宫救场,这几天几乎没有休息过。这还多亏有蝴蝶引路,要不然紫微宫殿室这么多,木偶又能拆成小块分别运输,仅凭人力,绝对无法在三天内捣毁阴谋。
他们循着人眼看不到也嗅不到的粉末,一路追踪蝴蝶到一座偏殿前。就算明华章早有预料,看到地下场景时也倒抽一口凉气。
地窖布置成祭坛形式,一群禁军木偶围绕在外,手中武器齐齐对着中心。中间是一个穿着素衣便服的老妇人,看面容,正是女皇。
明华章乍一看到须发毕现、沉默不语的女皇,狠狠吃了一惊,随后才意识到这是假的。
隗家人认识禁军的衣服,却不认识女皇面容。尤其女皇素来衣着简朴,主顾给他们一张图纸,他们就照着做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作死。
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老妇人是女皇,哪怕是最见钱眼开的隗严清,也绝不敢招揽。
吴绥绥的手艺实在巧夺天工,木偶栩栩如生,宛若活人。明华章看到假女皇都吓一跳,更别说被魏王的人看到,该如何大做文章了。
女皇日渐衰老,最忌讳的一是死亡,二是夺权。这个祭坛可好,把女皇的逆鳞踩了个遍。庐陵王在东宫地下布置这样一个祭坛,意欲何为?禁军刀刃齐齐对着女皇,若被女皇知道,她又会怎么想?
明华章将这些大逆不道、居心甚恶的痕迹清除,布置成年久失修、无人踏足的样子。东宫地下有密室,无论怎么解释都太敏感了,不如彻底将庐陵王摘出去,不知者才能无罪。
明华章没回答谢济川的问题,他问:“东西都收好了吗?”
“放心,十二时辰安排人看着呢。费这么大心力找回来的证据,绝不会叫人毁了。”
明华章淡淡点头,又问:“人呢?”
“已试图寻死好几次了,还是不肯招。”谢济川慢慢道,“要不要……”
他话没说完,但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明华章静了静,道:“先不要动刑,留着他的命。他是魏王的人,凭这个身份,女皇会明白的。”
谢济川挑眉,对此并不认同:“当真不拷打出证词来吗?魏王可是女皇的侄子,没有明确证据,女皇怎么会怀疑他们武家人?景瞻,那个书生是魏王的人,没什么可心软的。你可不要因为一时之仁,坏了大计。”
明华章沉默片刻,还是道:“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我投身于玄枭卫是无奈之举,但我绝不会做当年酷吏所为。”
谢济川知道劝不动了,便放弃这个话题,说起轻松的事:“你妹妹还真是一个妙人,能凭空画出凶手图像就不说了,竟然还能想到抓蜘蛛。”
他们需要伪造地下密室久无人迹,蜘蛛网着实帮了大忙。说起明华裳,明华章的神态也轻松了些,目光中隐有笑意。
他想起两日前明华裳和他说的话,她鼓着腮帮子,控诉道:“那些蜘蛛像和我作对一样,每年七夕我都乞巧不成。就该把它们关在密室里,给它们点颜色瞧瞧。我倒要看看,它们结的网是圆的还是方的。”
抓蜘蛛是七夕习俗,唤作喜蛛应巧。七月初七晚,女儿们将捉来的喜蛛放在首饰盒中,第二天打开盒子检查结网情况,如果蜘蛛网方圆得体,疏密有致,则此女得巧。
明华裳不幸就是那种抓了十来年蜘蛛,年年不得巧的倒霉鬼。她对蜘蛛可谓深恶痛绝,她随口一句话,却解决了明华章的难题。
“景瞻?”明华章回神,发现谢济川看着他,目光意味不明,“你想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他笑了?明华章冷着脸,姿态流风回雪,波澜不惊,淡然道:“没有,你看错了。”
谢济川不信:“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应,还说没有走神?想谁呢?”
“没有。”明华章有些恼怒了,冷声说,“今日太子册封,宫里人多眼杂,先赶紧出去。”
谢济川看着明华章笑而不语。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因为刚才,他并没有唤明华章好几声。
往常明华章可不会搭理玩笑话,如今,他却恼羞成怒了。
太子的册封大典忙了一整天,等结束后,有人如释重负,有人惊惶后怕,有人愤愤不平。神都难得平静了一段时间,朝中也各安其事,静观后变。无人注意到,太常寺内一个小小的五品丞不见踪影。
太常寺管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是闲职中的闲职,在混日子那一拨人中都是最没进取心的。一个寺丞时常不在岗,动不动开溜,不会引起任何人在意。
如果他们看到此刻女皇面前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韩颉站在宣政殿中,身姿笔挺,目光坚定,和外人眼中懒惰胡混的太常寺丞判若两人。女皇看完奏折,放下,沉沉问:“这封折子是谁写的?”
韩颉半垂着眼眸,说:“明华章,入卫已有两年了,独立办成好几件事。先前卑职和陛下提过此人,这次该擢升的,就是他。”
“明……”女皇慢慢咀嚼这个姓氏,“他和明怀渊是什么关系?”
“他是明怀渊的次子。”
“原来是明怀渊的儿子。”女皇神色不明,道,“朕记得,这些年明怀渊一直没有续娶,倒是个念旧的人。”
明怀渊曾是东宫属臣,那时的东宫太子是章怀太子李贤。章怀太子是女皇的二儿子,唯一一位敢和女皇叫板,被处以谋反罪名的皇子。章怀太子还在时,很器重明怀渊。
女皇说明怀渊念旧,实在不是什么好评价。
韩颉垂下头,不敢窥探女皇的神色。幸而女皇也只是提了一句,并没有多谈。女皇看着折子不说话,韩颉静静等着,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