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伦不类(53)
“歇会儿不让啊?”
“这话说的,跟谁要迫害你似的。”袁振伸展胳膊,手腕搭在了龙语肩上。
“借你俩胆儿。”
“然後你怎麽著?恶向胆边生?”
“贫麽你?”
“哦,你不想贫。没灵感正烦呢吧?”
“贱招儿?”
“你看我这麽关心你,倒是落得……”袁振撇嘴,“啧啧,老孔雀开屏了人家根本也没当回事儿。”
“你他妈闲的蛋疼吧?”龙语用手肘顶了袁振肚子一下。
“你瞅瞅,我关心你,还错了。”
“夜路走多了,终於撞见鬼了吧。”龙语笑。
“看电影吗?”
“看不了,歇会儿就得接著写。还真写的我特郁闷。”
“怎麽了?”
“讴歌真善美,我恶心。坏蛋最终自食恶果,正义战胜邪恶。这麽看来,这跟我十二三岁写的小说,没啥区别。真善美必胜!正义不败!诶你说,怎麽时代这麽进步,人就跳不出老模式啊?”
“那是啊,要不是,你就反人类了。”
“我不该反人类啊?”
“你写什麽呢?”
“剧本儿改编的小说儿。傻逼到家了。”
“那甭写了,写完不够你犯病的。”
“不写我等天上刮钱下来呢?”
“那你等我上房顶,往下给你扔,你接著点儿,切莫让风刮别人家去。”
“谑!大款!”
“我低保户。”
“低保还散钱啊?”
“这不是攒著散给你麽。”
“还是闲的蛋疼。”龙语去摸茶几上袁振的烟盒,“对了,那天跟我一哥们儿碰面,他给我介绍一家诊所。”
“我腿好了。”
“心理诊所。”
“……我没心理疾病。我多欢快啊!”
“你不幽闭恐惧症儿麽,去看看去呗。挺好的,我那哥们儿看挺久了。”
“也是幽闭恐惧症?”
“偏执。”
“还看著呢?”
“嗯。”
“看多久了?”
“快一年了吧?”
“那我还是甭去了,看一年都看不好,这什麽医术啊?”
“没听说这病能立竿见影儿的。”龙语点燃了烟。
“不去。”
“去呗。看看怎麽了?”
“看不好。”
“你还没去呢。”
“经验。”
“收起你那些不值钱的经验吧,去看看,我陪你去,要给你关黑屋子里头,我蹲你旁边儿。你一边儿哭我一边儿给你擦眼泪。”
“你不是要领我进集中营吧?”袁振拧眉毛。
“哈哈哈,我就那麽一说,恶病恶治,保不齐。”
“你其实惦记找乐子吧?”
“你说对了,我越来越没乐儿可捡。可悲吧?你同情不?”
袁振扳过了龙语的脸。
“作甚?”龙语瞪眼看著袁振。
“你觉得呢?”
QQ这时候响了两声。
叽哩咕噜:人呢??
龙语斜眼看向屏幕,手伸了过去,敲:有客户。
叽里咕噜:行,你忙。
唇与唇贴到一起,龙语把袁振的本子合上了,半支烟按到了烟缸里。
“你不是假惺惺问我作甚麽?”
“这叫情趣。”
喵。虎子叫了一声。
龙语乐,“他懂了,你懂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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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语叼著烟注视著窗外,快要下雨了,天阴,灰蒙蒙一片。不过是四点多的光景,却晕染上了昏天黑地的感觉。
那扇门仍旧紧闭,袁振进去有一个多小时了。
看了一会儿,龙语收回了视线,继续敲打键盘。
终究,袁振答应了他的──去看看。
也不知道,情况乐观否。
挺为他牵肠挂肚的。
理由是什麽呢?
这总不是他欠他了吧?
坐在心理诊所内,龙语的精神原本挺集中,然而,想到袁振的这一刻,开了小差。手上并非有意义的文字仍旧通过键盘出现在屏幕上,龙语的思绪却去往了另一个地方。
大概是由於所处的环境,龙语不免想到了将精神分析更为正式结构化的佛洛依德。
他认为,人由三个侧面所组成:本我、自我、超我。
本我,是原始欲望的自然表现;自我,是自己意识的存在和觉醒;而超我,则是社会行为准则及形成的禁忌。
本我追求快乐、回避痛苦,不能忍受任何挫折,没有任何顾忌。它没有理性、逻辑、价值观、道德感和伦理信条。
自我则追求现实。能够把愿望从幻想中分离出来,能够忍受紧张和妥协,并能随著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自我的功能就是论据现实来表达和满足本我的愿望与超我的要求。
超我是本我的对立面,停留在精神层面上,追求完美,经不起现实的检验。也就是说,不能够依据不同的情境来改变自己的行动。是种苛求。
对於龙语来说,在他的择偶范畴内,选择是双方向的:或者满足本我,或者满足超我。亦即,肉体或者精神。
然而,袁振二者皆不是。他达不到他所需求的任何一种。
可,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他就是出现在了他的情感生活之中。
如果说存在即合理,那麽他的合理之处又为何?
他的位置又是什麽?
他既没有站在本我的绝对欲望下,也没有站在超我的精神范畴内。他在龙语自我的身旁。
毫无疑问,袁振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注定他会存在於某个位置。
而这个位置,竟然是夹在本我与超我中,毫无不起眼、灰不溜秋的自我身旁。
这种存在,对龙语来说,从未有过。
性可以给龙语最简单、最原始的愉悦;精神的深奥可以取悦他要求严苛的内心世界,而袁振,却是另一种存在──他令他俗不可耐的生活,也就是自我丰富了起来。衣食住行,凡夫俗子都必不可少的环节,袁振令它们不再乏味。
试问,一个整天思考著世界的本真、逻辑概念的形成、空间的创造一类问题的人,他会对衣食住行这类事情在意吗?他不会。
然而,袁振的出现,令龙语在意了起来,并发现,凡世生活并非无趣的,是因为你不关注、不在意,消极对抗於是愈发乏味起来。而当你的生活缺少了这些,那麽它势必就走上了严重两极分化的道路。或者,追求本我的原欲;或者,追求超我的解脱。
龙语想,大抵就是这样的状态,决定了他生活的不完整,他情感的支离破碎。因为没有人能同时吻合他的本我与超我,并,忽略他的自我。
这麽想来,龙语大概有些能懂他对袁振的在意了。
他满足的既不是凶残的本我,也不是冷漠的超我,而是切实存在、独自承受压力,面对凡尘的自我。
龙语早已明白,他无法成为一个脱俗的人。他绝不是一个可以为理想跳海的哲学家,也绝不是一个可以为写作献身饿死在路边的文学家。始终,他对物质有所要求,这一点决不能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