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与黑巧克力(上瘾之二)(17)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怎麽看起来那般模糊?
爸,妈怎麽总是不开心?
那一定是爸爸惹妈妈生气了。
呵……
模糊,一切都像是被遮挡在马赛克背後。父亲将他高举上肩头的表情是模糊的,母亲撑著伞的面容是模糊的,继父操著沈稳的声音说话的模样是模糊的。
烟灰积了很长,稍稍一颠,掉落下来,弄脏了蔚蓝深色的牛仔裤。
你会不会……偶尔有些後悔……後悔放弃在国外的生活,回来?
陈清,我想,我有些後悔吧。不是後悔站在你身旁,而是在和你接近的同时,我离那个家庭的距离也是如此之近。
那令我痛苦。
我一直想,远远的,离开它。
回到家,已经是十点十分。每一间屋子都黑著灯,陈清不在。
蔚蓝在玄关换了鞋,走进卫生间,将湿乎乎的伞撑开晾在了地面上。母亲的伞令他躲过了倾盆而下的大雨,这就像母亲的那双手,令他得以长大成人。於他本身,他并不恨她。她对他谈不上有什麽不好。没有她,他不可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然而,每每想到他意外离世的父亲,蔚蓝内心中对母亲的那一点点感激就很容易被颠覆。她,又回归到了一个冷血女人的形象。
简单冲了个淋浴,蔚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尝一口,芳芬与辛辣交替而来。
陈清最近总是不在家。
不知道该不该用‘总是’这个词。但至少,每次他对他说加班、回家之类,进门的时候这所房子就会空无一人。
进了书房,打开计算机,蔚蓝调出了他为这所房子所构思的装潢设计图。该算完工了,却由於雨季不宜装修而使得他一改再改,总想接近完美。还没有拿给陈清看过,蔚蓝拿不准何时才是恰当的时机。
想到陈清,蔚蓝不禁稍稍皱眉。每一次他晚归,身上总带著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很好闻的香气,大抵是那种几百美金一盎司的高级货。那味道不甜腻、不刺鼻,不带有女性气息。
跟陈清在一起的,是一个男人。还是固定的一个男人。很有品位的一个男人。
蔚蓝不愿自己多想,要是陈清带著女人的味道回来兴许他还可以质问他一番,那无可厚非。陈清不是一个Gay,他没道理跟什麽男人产生不必要的瓜葛。
对,他不是一个Gay。所以他蔚蓝终日为此惴惴不安。
你去亲吻他,他时常向後错身。可即便只碰触到脸颊,却也是熟悉的温度,那该令自己满足。
你握著他的手倾诉你对他的爱慕,他时常害羞的低头。可即便那头垂的几乎要埋进腿中,却也是听进了你的情话,那该令自己满足。
你与他耳鬓厮磨,他时常不自觉的紧闭双眼。可即便他不睁眼看你,却也是敞开身体全然接受,那该令自己满足。
问题出在谁身上呢?是自己,还是他?
体内自私的独占欲越来越嚣张,得到的越多,越贪婪。
贪婪,失控的欲望,是七宗罪重中之重。亦即我们最难控制的一项。
而由此,也引发了嫉妒、愤怒、色欲等等一系列其他的原罪。
始终,有一团居心叵测的火焰在焚烧著蔚蓝,令他痛苦难耐。
再往前一步是什麽?後退一步又是什麽?
蔚蓝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实际上已经无法後退了。从某一天开始,他再也无法回到朋友的位置。
不是朋友,又不能称之为情人。他们,究竟是什麽?
陈清开门进来,玄关的灯亮著,客厅却漆黑一片。试探著喊了一声“蔚蓝”并没有听到回应。
雨下的很大,他却半点没被打湿。理由也很简单──商珏不仅开车送他回来,甚至撑伞将他送入了楼道。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呃……改天吧。”
“我倒是觉得没有哪天比今天更合适。留我到雨停,并没什麽不妥之处,还是说……你怕他见到我不高兴?”
“瞎说,他有什麽不高兴的嘛。”
他一定会不高兴。
这会儿,陈清松开衬衫的领口,取下袖扣,内心里说的才是实话。
至於蔚蓝为什麽会不高兴,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上的东西。
然而,这感觉并没有阻止到陈清和商珏的来往。陈清乐於跟他来往,他跟他在一起轻松、自在,毫无压力可言。商珏是个安静的聆听者,也是一个成熟的宽慰者。与蔚蓝之间的种种不安与摇摆,倾倒给他,仿佛,那些压力就不再在他陈清身上了。虽然也会觉得歉疚──别人凭什麽来当你的垃圾桶?但是,陈清每次只会在过後歉疚,该倒垃圾的时候,那是不遗余力的。这个不遗余力也是有原因的──商珏从来都是站在他的角度说话。所有蔚蓝对的不对的,永远都是蔚蓝不对。蔚蓝不对,便就是他陈清的委屈。
陈清从未想过商珏为何会甘愿於此,因为在他看来,商珏和同事小马并没有什麽不同。唯一的不同是,不能对小马说的,倒是可以对商珏说。
有这样的一个朋友在身边,令陈清压抑的生活找到了一个出口。
似乎有淡淡的音乐声。陈清换好拖鞋走进客厅,离开一缸热带鱼气泵的声音,隐约听到了书房内传来的音乐声。推开门,屋里黑漆漆的,一个低沈的女声似是唱似是念,异国的语言听来陌生且湿冷。
忍不住开灯,陈清看见蔚蓝闭著眼睛躺在扶手椅里。
“蔚蓝?”陈清以为蔚蓝睡著了,走过去,撑住了扶手,低头看向蔚蓝。
蔚蓝却忽而睁开了眼睛。他又闻到了陈清身上那股不属於他的味道。
“天!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睡著了。”
“去哪儿了?”
突然抛出来的问题令陈清一愣,蔚蓝从没有过此类问题。
“呃……和朋友出去了。你回家了,我就……约了朋友。”
“哪个朋友?我不知道的朋友吗?”
“你怎麽了?”
“回答我的问题。”
“真不知道你怎麽了!”陈清起身,想离开书房。
“打车回来的?衣服一点儿没湿嘛。哦,不对,是他开车送你回来的吧,一定还打伞送你进了楼道。”
“蔚蓝!”陈清转身,火气上来了。
“呵。我就是问问,而已。”
“你今天……遇到什麽不顺心的事了吗?”陈清有些觉察到了蔚蓝的反常。
“不顺心又能如何?”
这样冷淡的蔚蓝让陈清有一丝害怕。这是他所不熟悉的蔚蓝的表情和语气。
陈清的视线落在了电脑桌上,一只透明的玻璃杯里还盛著一点点酒。
“你喝酒了?”
“嗯。”
“喝了多少?”
“一杯而已。”
“不早了,累了就去睡吧。我去洗澡。”
陈清留下这句,离开了书房。
冲了凉进卧室,陈清看见蔚蓝已经在床的另一侧睡下了。他点燃了一支烟,坐到了床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