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与黑巧克力(上瘾之二)(21)
“那我跟男的干那种事儿呢?你看见过吧,你说你知道。你为什麽从来不闻不问?好像你不知道。你在乎过我吗?”
“妈妈为这个哭过很久。我知道,你这样,你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你对我的惧怕、怨恨……我没法纠正你,我不知道我该如何纠正你……更加不知道那是不是会惹来你更深的憎恨。”
“你现在说这些於事无补。我就是成为了这样的一个人。我很好,我满意我的生活。你现在对我说这些,究竟想干嘛!”
“我只想……让你知道真相。蔚蓝,你马上就三十六岁了。你早已不需要母亲。你有你的生活。妈妈对你说这些,是想求得一个解脱。你再也不用硬著头皮回家来,再也不用怀揣恐惧凝视著我。蔚蓝,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妈妈。我把你爸爸逼死了,我活该被你仇视。我想……咱都别再假装了。别再。”
母亲去收银台之前,留下了这麽一句话给蔚蓝:“我有两个儿子。我对你,付出的心血更多,却总是战战兢兢、遮遮掩掩。我知道你恨我,你以後还是会恨我。我不求你原谅,也不想承担著这样的罪责享受天伦之乐。只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要是还能偶尔想起妈妈,我……就……很知足了。也不枉我怀胎十月,从小到大,带著你。妈妈爱你,这一点,你记牢。”
“呵。”蔚蓝笑了,“恭喜你,终於冠冕堂皇的抛弃我了。”
母亲会从收银台折返回来,狠狠的扇他一嘴巴,是蔚蓝始料未及的。
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
咖啡馆的小姐惊慌了,不知是不是要走过来;店内的客人也惊慌了,完全不知道邻桌发生了什麽。蔚蓝妈妈却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眼泪,是走出很远才掉下来的。
无所适从。
蔚蓝独自在咖啡馆里坐了很久。母亲突然抛出的“事实”,碾碎了他无数年来的生活。
他的家庭,原来是这样的。
他该去相信吗?
他恨的母亲,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现在,她一转身,把他扔掉了。
华灯初上,蔚蓝才出来,开车上路。
没有方向。这个城市太大了,四面八方都是路。要往哪里去呢?
这是他的城市吗?自己到底属於不属於它?
忽然间,蔚蓝很想被陈清安慰。是的,曾经,他难过的时候,他总是在一旁,温柔的、不厌其烦的给予他安慰。
他受伤了,他总会耐心的替他缠绷带。
他难过了,他总会揽著他的肩说些宽慰的话。
他受挫了,他总会宽容的听他抱怨、说著鼓励的话。
他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他。
只是,他该去爱吗?
选了一瓶上好的红酒,蔚蓝仍旧选择了去找陈清。对亦或不对,不再重要,他需要他,现在、此刻。
就算他还在生气也罢。他可以跪下来求他摸摸自己的头,求他抱一抱自己。
背上好像背了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你帮我拿下来、拿下来。
钥匙捅进锁孔,一扭,门就开了。陈清一定在家。蔚蓝这麽想著,却看到了玄关里一双陌生的鞋。他放下纸袋,没有脱鞋就走了进去。
鱼缸後面,客厅之中,这样的画面跳进了蔚蓝的眼帘:茶几上是空空如也的酒瓶,一个、两个,杯子还挂著酒的淡色。茶几下面堆积著无数个啤酒罐,有的倒了,洒了一地的液体。
陈清的衬衫没有扣好,领口处肆意的敞著。他横躺在沙发上,头发有些乱。他喜欢那样躺著,并枕著他的腿、被他圈在怀中。然而此时,那双腿、那怀抱,却是不属於他的。
“蔚蓝……”
听到这个名字,陈清微微睁了睁眼,“别跟我说这个名字,别。他令我作呕!”
商珏用力推了推陈清,陈清这才将眼睛全部睁开。
“你来干什麽?”陈清明显喝醉了,他站起来都要晃三晃。
蔚蓝看著这身影,顿感陌生。恍然间,蔚蓝似乎终於明白了横亘在他和陈清之间的那道屏障是什麽──是陌生。他爱的陈清,和在他身边的这个陈清,实际上是两个人。多年的暗恋,让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塑造出了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陈清──顺应他心意、可以让他无悔爱下去的陈清。
那一瞬间,蔚蓝觉得自己空了。
“我问你呢?谁让你来的?你来干嘛?”
面对陈清的咄咄逼人,蔚蓝有很多恶毒的话可以说,可以令陈清再次愤怒、再次痛哭流涕。可他没说,因为那令他觉得索然无味。
“我来告诉你,陈清,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我放手。”蔚蓝说的格外的平静。至於这平静是真是假,他现在不想分辨。
“你说什麽?”陈清的手扶住了沙发靠背,他站不稳,一开始就站不稳,现在更加觉得踩在脚下的不是地面,而是一团棉花。
“我说,我放手了。不会再死皮赖脸缠著你了。我今天明白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我不爱你,也许一开始是爱的,但後来,停留在我脑子里的,只有这份爱本身。我其实不是跟你纠结,我是陷入爱你的感觉里出不来了。我不爱你,我爱的只是爱你的感觉罢了。”
“蔚蓝,你这话说得离谱了。”商珏想要制止蔚蓝。
“商珏。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喜欢他,等我们解决完了,你再追求他,可以吗?”
“你能理智点儿吗?你知道你自己都在说什麽……”
陈清一伸手就捂住了商珏的嘴。
“蔚蓝,这话是你说的。对吧?”
“对。我说的。”
“咱们结束了,是吧?”
“开始过吗?还不是我拼命追著你?现在我累了,我也明白了,很没劲。”
“行。好。很好。现在就把你的东西都拿走!”
“我不拿,我不要了。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喜欢扔东西。”
“那你也拿走自己扔!我没义务替你善後!”
“我也没有清理垃圾的习惯。”
“你简直是个混蛋!”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你究竟把我当什麽?你一意孤行的闯进我的生活,你让我陷入无端的痛苦、苦恼,承担根本不该属於我的压力……现在就对我说这些?”
“可能我就是有点儿较劲吧,得不到,就想得到。现在这个游戏,我玩儿够了,索然无味了。你跟别的男人没什麽不一样,稍稍有趣的,大概也就是掰你的过程了。”
烟灰缸砸过来,蔚蓝一闪,烟蒂烟灰洒了一地。奇怪,它本身居然没碎。
留下这所房子的钥匙,开门离开陈清家,蔚蓝按了电梯。电梯迟迟都不下来,令他心烦意乱。
没什麽的,他对自己说。
很好,所有荒唐都在今天画上句点了。
良久,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蔚蓝稳健的走进去,却在光可鉴人的电梯内壁上,看见了一张布满泪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