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与黑巧克力(上瘾之二)(34)
到达香格里拉酒店是四点过一刻,蔚蓝与母亲约的时间还富余一刻锺。他在停车场泊好车,抽了一支烟才下来。雪很薄,看得出来有人勤於打扫。
对母亲的恐惧,是仍然存在的。但恐惧的方向,似乎又有所不同。
走进大堂酒廊,人并不多,远远的,蔚蓝就看见了母亲。看起来,她到了有一会儿了,桌上的水杯只剩下小半杯水。
像是感觉到了他,蔚蓝妈妈回头的霎那,一眼就看到了儿子。
他们都努力笑了笑。
与母亲面对是不可避免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的蔚蓝忐忑不安。
母亲收下了礼物,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蔚蓝不知是真是假。
他们很随意的说话,似乎根本没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决裂。
那好像,都是他们刻意回避的话题。
那一天,给母亲打电话,蔚蓝能从听筒里听出母亲情绪的激动。
他是个令妈妈头疼的儿子,然而,她却似乎并不嫌弃他。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吧,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蔚蓝……那天在电话里,妈妈不方便说……我……因为找不到你,联系了陈清。因为情绪有些失控,心里一股脑的压抑都对他说了……说了之後,他才告诉我……你离开他了。不知道,这会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离别时刻,蔚蓝妈妈才对蔚蓝说出这句话。
他们并肩走在通往停车场的甬道上,蔚蓝倒抽了一口凉气。
“陈清他……哭了。他说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你,让你承受了很多痛苦……”
“妈……”
“你的事,我不应该插嘴,但是……如果有误会的话,还是……”
陈清他,低头了吗?
送了母亲回家,蔚蓝没有留下吃晚饭,而是匆匆告别了。
开车回公寓的路上,他的脑子一团乱。
蒋颜说,陈清来找过他。
母亲说,陈清很难过。
难道说……
泊了车上楼,蔚蓝到家不到八点。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冲了澡,他的思绪还是乱糟糟的。
放上一张唱片,刚刚打开酒柜的门,门禁响了。
从打他入住这里,还没有过访客。
狐疑的关上柜门,蔚蓝拿起了可视电话,待到看清来者,不免吃惊的合不拢嘴。
◇◆◇◆◇◆
刺耳的门禁声停止了,陈清的心脏也几乎停跳。
他本以为蔚蓝会说什麽,或者让他走开,然而,门开了。於无声之中。
走进楼道,陈清按了电梯,手不安的交握在一起摩挲著,纸袋里的酒瓶跟著晃晃荡荡。
出门前的窘境历历在目。
他从来没有那般的在意过自己的外表,比比这件衬衫,比比那件线衣,就连大衣都要犹豫很久。不仅如此,路过商店街的美容院,他还特意请师父修面、整理头发。
可即便这样,他对自己还是很不满意。
无论怎样,反正他跟蔚蓝站在一起,总会觉得不如他。
哪里都不如他。
那样的他,怎麽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呢?
当然,这喜欢现在大抵也没了。
那天,接到蒋颜一个电话,她对他说:蔚蓝回来了。
陈清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我可以……我可以过去找他吗?
蒋颜的语调很温和:不太方便吧,工作室人还蛮多的,你们大概不会有私密的空间。不如我告诉你他的地址,你方便的时候,可以过去拜访。
抄下地址,挂了电话,陈清还在对蒋颜说:谢谢。
谢天谢地,幸亏上一次过去,有留号码给蒋颜。
真是很温和的一个女人。
而之後,陈清便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上门的话,蔚蓝会开门吗?他还想听他说什麽吗?去了,是不是自取其辱?可是,隐隐的,陈清又觉得蔚蓝不会这麽冷酷无情,毕竟,他误会他了,当时他的状态也很差,他不会是真的想要分手吧?
然而,如果不是真的,又为什麽一走这麽久?
翻来覆去,没有结论。
陈清只知道,他想见他,迫切的想见他,他恨不得一下班就冲去找他。
然而,一下午的时间还是够他思踱的──冒然上门,他全无半点准备。
於是,好了,一周之久,陈清都在准备。而实际上,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什麽。除了买了新衣服,采购了瓶蔚蓝曾带来的酒,他再无半点行动。
他想,也许,他所准备的,是他的决心吧?
磨蹭来,磨蹭去,磨蹭到今天。实际上,下了出租车,他还在打退堂鼓。
多尴尬啊。
可是他走不得。脚只会向前,不会向後。一步步陷入积雪,陈清明白:现在,沦陷的那一个,换作他了。
母亲离开的那一天,情绪很恍惚,她哑著嗓子对他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想想清楚,这是不对的。
陈清说:对与不对,现在也是这样了。即便蔚蓝他再也不回来,我也没办法再过回以前的生活了。
母亲微怒:陈清,你小心我告诉你爸,你看他会不会打你!
陈清低著头说:妈,你告诉他吧。他就算打死我,我也还是无能为力。我对这样的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了。
母亲的眼眶湿润了,强忍著泪滴才没有跌落。
目送那样的母亲离开,陈清百感交集。
自此之後,无论是父亲亦或母亲,谁都没有跟他联络过。马上就要过年了,母亲甚至都没有问过他一句是不是要回家吃年夜饭。
他没有退路了。但同样,一样没有前路。
他怎麽能打退堂鼓呢?在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後。他得闯出来。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陈清走了进去。按下11,之後静静等著电梯门合上。
一会儿见到蔚蓝,要怎麽开口呢?
想说什麽,没问题,他全部清楚。问题是,如何说得出口。
这辈子,陈清没有过这般的经历,就连对亡妻求婚,他也是说的淡而无味。现在想一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何以打动她。
寡味的男人。就是他这种男人。
出了电梯,陈清向著1102的房门前走去,叩门前,他再一次深呼吸,整理著思绪,梳理著内心的话语。
咚咚咚,轻声叩门。与此同时,陈清忘记了呼吸的正确节奏。
门开了,熟悉的那个人站在门内,穿著家居服,叼著烟,头发有些长了,看上去似乎更瘦了一些。
蔚蓝看著他,他也看著蔚蓝。隔著一道门槛,彼此对望著。屋里的老爵士音乐淡淡的回响。
“谁告诉你我地址的?”
“蒋颜……”
蔚蓝捏了捏额头。
“我……我可以进去麽……”陈清努力了半天,只说出这麽一句废话。
“可以,只要你能换鞋。我可不想大晚上擦地。”蔚蓝的声音很冷,冷到令这室内的温度跟著下降。
扭扭捏捏的进门,陈清换了鞋、脱了大衣,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好的话全都不翼而飞,他只会傻呆呆的盯著蔚蓝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