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布衣(14)
说罢,他又缓步往前,像是在表示著自己的决心。
看著他清瘦却倔强的身影,叶青鸿不由自主地蹙起双眉。
再一次的拒绝似乎毫无疑问,可拒绝又有什麽意义?只是徒增胶著而已。按苏祁逢的性格,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自己拿武力相逼,怕不会有什麽结果;倒是确有可能为亲近之人所说服。
然而只是……
他笑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优柔寡断。
只是一日的时间,应该不会有什麽大的变故。只是一日……
叶荫深见他低头不语,然而眉宇间却隐约有了松动,便大著胆子挑衅道:“这里尚是燕国地界,也算得是宁王的指掌之中。难道堂堂燕国亲王,也会害怕我一个半残之躯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耍什麽阴谋诡计?”
听他这麽说,叶青鸿反倒笑了。
“你也不用拿这中话来挑唆,本王便给你一天时间。明日午时,我们依旧在这里见面。你若未能说服苏祁逢,可别怪本王糟蹋手中这枚药丸了。”
说著,他便挥手示意黑锦军的侍卫让出一条路来。
第22章
见到叶青鸿做出让步,叶荫深的心一阵狂悸,却说不出是因为高兴或紧张。
面前,叶青鸿锐箭一般的目光依旧在障纱之外逡巡。叶荫深不敢等他反悔,立刻躬身要去搀起地上的花於锦。然而苏祁逢却轻轻将他的手拍开,亲自将花於锦抱了起来。
由於叶青鸿有令,那些黑袍杀手并没有再追来。叶荫深一行顺利地走出了密林,沿著原路往驿站走。
叶荫深感觉这一路上寂静得吓人,并非是因为缺少风声鸟鸣,而是苏祁逢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说话。
这与他来时一路的关怀截然不同,甚至显得有一些冷漠。
t叶荫深心中有些忐忑,恍惚觉得失去了什麽。他很想开口询问,然而每次抬头总是首先看见趴俯在苏祁逢背上的花於锦的脸。
少年苍白的嘴角边噙著一抹如愿以偿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不是萧鹿鸣,他知道了。”
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驿站终於近在眼前。苏祁逢背著花於锦上了二层,倒是留下叶荫深向小二要了一些吃食,又叫了热水到楼上,以备花於锦清洁伤口之用。
嘱咐完这一切,他又从随身布袋中取出一枚丸药干噎了下去,这才缓步上了楼。
他虽仰赖这些药丸维持照常的作息,然而体力却无法弥补。经过近半日的奔波,他已气虚力乏,唯凭了一点意志,方能踽踽行过悠长的廊道,寻著屋门而入。
门内,苏祁逢已将花於锦安置到了叶荫深的床上,替他检视伤口。叶荫深便安静地在一边的椅子上,慢慢平复著喘息。
俄而小二将热水端来热水,苏祁逢便替花於锦揩净周身,又将伤口仔细包扎。待到花於锦沈沈睡去,他才转身面对叶荫深。
气氛霎时有些暧昧,叶荫深想起了路上花於锦的神情,正欲说些什麽打探口风,倒听见苏祁逢清咳两声,低语道:“谢谢你暂时解了叶青鸿之围,我知道你是无心劝说我回去百刖,此事无需解释。”
叶荫深苦笑了一下,心中这才有些暖意,便也开口道:“苏大哥,关於叶青鸿手里的那颗药丸……”
他只是开了一个头,却被苏祁逢轻轻挥手打断。
“你……别再这样叫我了。”男人轻声叹息,“我现在可以肯定你不是鹿鸣。”
叶荫深眼皮惊跳了一下,心中却仿若有了一块巨石落地。
“你是怎麽看出来的?”他不想否认,平静地问道。
“鹿鸣不是你这种性格,更没你的才智。他是一个很安静,很温柔的人,甚至会有一些怯弱。在刚才那种场合下,绝不会有胆识去说出你所说的话。”苏祁逢一字一句地回答,“最重要的是,鹿鸣从来不叫我苏大哥。”
叶荫深听完他这一席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你以为怯懦的那个人,在重狱里被人酷刑至死,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
话音乍落,满屋死一般的寂静。苏祁逢缓缓转身。少时,桐木地板上赫然映出几滴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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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於锦从睡梦中醒来,昏沈沈却不知身在何处。他浑浑噩噩地躺了一会儿,浑身的疼痛这才慢慢清晰起来。於是慢慢回想,这才记起密林中岩台上的一幕。
他一手扶住腰腹支起身子,发现身上衣服已被更换,伤口也重新换药包扎。而所躺之处,正是叶荫深的卧榻。
隐约明白这意味著什麽,花於锦胸口划过一丝暖意。他翻身下床,正见房门“吱呀”地开了,是叶荫深端著吃食进来。
花於锦问: “苏大哥呢?”
叶荫深答道:“你身上要用的草药没有了。他去附近的镇上抓点回来。”
顿了一顿,又主动坦白道: “苏祁逢已知我不是萧鹿鸣。”
这对自己来说也算一桩好事,然而花於锦却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开心,只是点头道:“苏大哥这麽聪明的人,只是被感情暂时蒙蔽了。只要你稍有纰漏,定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叶荫深点头认同他的话,又说: “但是他也知萧鹿鸣是因你买通了官吏而死在牢狱中。”
第23章
花於锦闻言,只是双肩一颤。
他缓步起身,坐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啜去大半,方才讷然道:“我既然做了那些事,自然有愿去承担的眉角。就算苏大哥这一辈子会恨我到死,我也不会放弃他。”
叶荫深叹道:“你这又是何必,难道看著苏祁逢这样痛苦,你就能高兴了麽?”
“怎麽能高兴?”
花於锦玩弄著手里的茶盏:“若谈及‘苦痛’二字,我并不比他们两人清减。你以为只有死了才最可怜?连死都不能的感觉,你有过没有?”
叶荫深一愣,随即想到当初还阳的时候,自己与沈妙玄的一番对谈。那时自己以为“人间最悲惨的事,莫过於赴死。”,而沈妙玄却说“那是你还不知阳世的可怕。”
这样想来,难道世上确有生不如死之说?
叶荫深心头波澜乍起,一双眼睛便盯著花於锦,寻求答案。
花於锦缓缓喝下最後一口茶,回了一个恍惚却美豔的笑容。
“我已说过,我是百刖乱云的王子。却不知你听说过乱云没有。”
叶荫深犹豫了一会儿,方答道:“我知道那是百刖第二大族,王室的女性则常是王妃的待选,而男性也会成为魁王的辅弼,还有……还有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倒不足以拿到台面上说。”
花於锦似乎知道他所隐匿的那部分是什麽,却也不去计较,又问道:“你听苏大哥提起过我的姐姐麽,乱云的公主。她与那萧鹿鸣长得很像。”
叶荫深确曾在苏祁逢的言语之中听过这样一人,於是两相联系,便猜测道:“你的姐姐难道曾是苏祁逢的妻?”
花於锦摇头道:“怎麽会是苏大哥的妻子,我姐长我十岁,是魁王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