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出书版)(8)+番外
宾与怜并没有推门,但已经能确认屋里有生人。
因为颜离熙从不刻意熏染任何气息,而现在的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芬芳。
那是寒州城的气息。
那座风景秀丽的城市之所以被称为寒州,就是因为每年冬天,满城漫溢着一种迷人的梅香。如同梅花一般,这种香味亦刚亦柔,为很多贵胄所喜爱,用来焙成熏香,繁复得可以有十来种名称。
犹豫了一下,宾与怜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小心地侧到敞着的窗前,偷偷向里面张望。
果然是有生人。
颜离熙卧在榻上歇息,还有一位华服的男子坐在他身边,这人虽然背对着宾与怜,但体态姿势依旧可以看出一段倜傥风流。
颜离熙是个浅眠的人,现在却如此安稳地睡在别人的身边,这让宾与怜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齿根继而有些发酸。
他小心地张望着,慢慢调整角度,看见颜离熙的右手被那人小心地捧住,十指紧紧交缠着。这种景象换在一个月前只是有点古怪,可看在现在的宾与怜眼中却成了赤裸裸的暖昧。
不知道已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过多久,宾与怜只是呆呆地站立着。屋外的夕阳已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暗影,而屋子里的二人始终没有移动。
那真是一幅美得令人嫉妒的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宾与怜觉得胸口郁结,心中有个声音大喊着要破坏这种气氛。
于是他故意恶作剧地清咳了一声。
床边上的那人立刻将身子侧了侧,半边脸就被宾与怜瞧见了。
一瞥足以惊艳。
修眉水目,顾盼神飞。如果说当今皇上慕容刑是灿烂夺目的太阳,那么眼前的人便是优雅妩媚的月。配上那身看着素雅实际上绣工华丽卓绝的银白色夏袍,缀以各色高亮的珊瑚玉石珠子,整个人就像是月宫上下来的谪仙,卓尔不凡。
宾与怜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竟忘记要隐藏身形。那人发觉有人偷看,却也没多话,只五指一屈,弹了枚不知什么东西过来。那手法极其准确,正点在宾与怜眉心正中,落到地上才发现是一粒玉珠,上面镂空了刻着几朵五瓣的梅花。
「他该不会是……」心中一道弧光划过,宾与怜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唔……」
宾与怜正恍惚,又听见颜离熙一声清吁,醒转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
他惺忪着睡眼问着身边的男人。
男儿含笑答道:「外面有人。」
「……谁!」
颜离熙立刻完全清醒了,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在看清来人之后变得释然。
「与怜…」
被颜离熙叫进房中,宾与怜偷眼观察着床榻上的情况。还好,并没有什么怪异的痕迹。颜离熙这时趿了便鞋正要下床,身边的白衣男子依旧立在一旁。宾与怜见他一脸殷勤的模样,心中就不由得窝了一股无名怒火,于是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位仁兄想必也是颜离熙的朋友,但看一身衣着,又不知是哪个房里的公公?」
男子粲然不语,只随手展开手上的一柄折扇,扇面上赫然又是一支梅花。
宾与怜见了那折扇,立刻变了脸色,失声喊道:「你……是开山王爷!」
银衫男子,也就是堂堂开山王梅皓得意一笑:「哈,不愧是皇上新『宠』的宾探花,光看着这些梅花就能够猜出本王的身份来。」
宾与怜铁青着了一张脸。看梅皓意气风发的笑容,心中有什么平衡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
看出二人间气氛的诡异,颜离熙忙对梅皓道:「王爷,奴才有些私事想要与宾大人商谈……」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王爷,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才。」
柔声这样说道,梅皓伸手捻起了颜离熙的下颚,然后自己俯身低头,旁若无人地在绯色的菱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吻虽浅,却足以震撼宾与怜的心神。
颜离熙没有反抗,这似乎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宾与怜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好,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
满意地宣示了所有权,梅皓斜眼望了眼怵在一边的宾与怜,衣袂款摆走出门去。
他本就是进宫来看望梅妃的,如今却在古华轩守了一个下午,要是被梅妃或者皇帝知道了,受害的人始终只会是颜离熙。
斋堂因为梅皓的离开而重回清幽,宾与怜满脸的寞落和不忿也明显地流露了出来。
这究竟是何种局面?
宾与怜明明记得颜离熙提起过开山王的可怕,听那口气分明是与梅皓为敌的。而现在二人又是这种亲密的关系,这其中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哪一面才应该相信?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愚弄了,说不出的懊恼。
「与怜是想问我,为何会与开山王如此亲密吧?」
看懂了宾与怜的面色,颜离熙主动打破沉默。
「陛下、和之、我与开山王本是一处长大,从小亲密惯了的。」
他这样解释,却不足以解释宾与怜所见的一切。两小无猜的亲密,难道还包括了刚才那记嘴对嘴的亲吻么?
思忖良久,宾与怜嗫咽道:「可前几日你不是说,开山王可能是症结所在。我以为你与他之间……」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条古训宾与怜自是铭记不忘。
「你一定以为我会与他交恶吧?」颜离熙苦笑道,「但是我最学不来的,就是拒绝别人。」
他低头,让散发遮住了表情。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拒绝过什么人,一步一步在他人决定的道路上行走。
这句话确实发自于颜离熙的肺腑之间。
但宾与怜并不了解他的过去,前个月的经历已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学会不再轻易下定论,就算是面对着教会自己这个潜规则的颜离熙。
「做出那样亲密的事,什么人都可以……解之真是这么随便的人么?」
有些忿忿地扳住颜离熙的双肩,宾与怜望进那双回避着自己目光的眼眸中,还是可恨的平静,连一丝波澜都看不到。
这瞬间,宾与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慕容刑一见到这种臣顺目光,便会勃然大怒。
这是一种看起来温顺,事实上却目空一切的神情。
「是不是什么人的要求你都不会拒绝!」
已不再被头脑支配的行动突然放肆起来,宾与怜欺身上去抚住了颜离熙的唇瓣,忘乎所以地问道:「倘若是我,你会拒绝么?」
唇上灼热的温度让颜离熙怔了怔,而下一刻又恢复到死水无波。
「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宦官。死生权由大人做主。」他依旧温柔地答道。
忽然之间疏远起来的口气,以及指尖那冰冷的触感让宾与怜猛然清醒。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自己竟对解之,做出那样的举动……
双颊涨得通红,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此刻什么开山辟地王,统统都顾不得了,宾与怜只是扭头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