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雪(3)
屠龙帮的好手早已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来,听着这关切的声音,大家脸色丝毫未变,目光灼灼,仍不离面前伏虎帮众人,握刀的手骨节发白,而冰冷的刀,似在隐隐铮鸣。
感觉到那方的杀气,莫怒身后的好手早已握刀在手,跃跃欲试,只等砍下这些宿敌的头。副帮主赵昆仑向前一步,刚想警示,莫怒却猛然回头,“昆仑,你带大家就地歇息,我去屠龙亭和他们一聚!”
他重重点头,“昆仑,我若有不测,以后你就是伏虎帮帮主。我命令你立刻带领帮众全数离开红水,开赴虎门关助李将军御敌!”
赵昆仑眼神刚冷,又听他低喝道:“从此不准再提报仇之事!”他耳中嗡嗡作响,听莫怒又说了句什么,风雪突然迷了他的眼睛,他依稀辨出这样几个字。
“我以我血止干戈!”
小刀被扶到亭中坐下,看着陷落雪中的屠龙和伏虎好手,顿如醍醐灌顶,满腔热情顿时灰飞烟灭。他偷偷瞥向父亲,被那森冷的光芒刺得浑身一个激灵,拼出全力挥开他的手,一步窜出亭外。
莫怒正迎面而来,大叫一声“小刀”,正准备飞身而起,头上已结成一片刀光织成的网,密密地,朝他笼罩过来。
“屠龙阵!”小刀惨呼一声,脚下完全失却章法。这屠龙阵是秦仇自创,由他手下主座五大弟子秘密练习,就连小刀都很少见到。秦仇用人皆疑,怕手下弟子威胁到自己和小刀地位,从不肯把武功悉数教授。他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五人刀势相互助长又相互制约,合五人之力威力无穷,单独一人却绝对难以成事。今天为了杀莫怒,敢情是动了血本。
好一个莫怒,他见刀网重重压下,不退反进,一把伏虎刀如怒虎扑食,不管前面是刀山血海,带着尖利的呼哨声冲去。刀光霍霍间,那震怒的刀与人已经成了一体,刀至人至,所过之处卷起一阵雪白的风。
这雪白的风在刀网中东奔西突,却任凭它如何挣扎,那片亮光闪闪的网仍然不离其头顶。赵昆仑已按捺不住,带着帮众冲上来,地上的雪纷纷扬起,雪堆里又钻出许多人,把他们悉数拦截在刀网外。
原来秦仇早有埋伏!小刀追悔莫及,定下心神,目不转睛盯住屠龙阵里那片刀光。他模糊辨出一个人的身影,也不顾自己手中空空,脚下一点,竟朝那刀网扑去。
屠龙刀阵的解法,就是死死纠缠住其中一人,以外来之力让这相生不得生,相克处处能现。
秦仇大吼一声,“小刀,给我回来!”
众人瞥到一个火红的身影朝那刀网扑去,皆目瞪口呆,硬生生收了刀势,赵昆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不顾面前的屠龙好手,抄起刀就朝那方投去。
秦仇亦然,他瞄到五行阵中五个弟子中武功最弱的木位,拼了全力把屠龙刀掷出。
刀破空而来,因风雪猛烈,比往常迟滞许多,它们很快没入那片白色,又很快被击落,落雪无声。
天地苍茫,只剩狂风呼啸。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白光中震出,在众人放大的瞳仁里,缓缓跌落,落雪无声。
他的身后,另一黑色人影从白光中窜出,脸上血泪模糊,他的身后,五人惨叫着跌落雪中。
白光爆炸般轰然扩散,刹那变成一片红光,在茫茫雪雾中久久不散,让人灼目般痛,如小刀身上愈发艳丽的狐裘。
黑影追着那红影扑入雪地,雪深已没膝,新雪松软,红色身影沉沉陷落,如同躺在儿时的摇篮。
黑影扑了上去,只捕捉到他嘴角凝固的微笑,眼角已成白色的泪滴。
血,从一片火红中汩汩涌出,又完全溶化在这火红里,不知血染红了狐裘,还是狐裘上的火沸腾了脉管中的液体。
却见身下的雪成了红的怒河,蔓延在这狂怒山最高的山峰。
狐裘被风微微掀开,莫怒刚想去掩,手伸到半空却突然停下,他怔了怔,猛地发出受伤野狼般的嚎叫。
只见那狐裘下的金色缎面棉衣尽染鲜红,连白色绑腿也再瞧不出原色,那腰带上几颗红宝石也被滋润得晶亮无比。
雪仍在下,血却已流干。
他用狐裘覆住他全身,把他从雪里抱起,看着地上灼灼的红,脚下一软,又一头扑倒。
“放开我儿子!”他勉力再起,秦仇的屠龙刀已颤抖着架在他脖子上。
他仰天长啸,刀身一震,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他恍若未觉,眼中血红一片,冷冷道:“秦仇,屠龙伏虎再不相干,伏虎帮迁出红水,老少全数奔赴虎门关,从此卫戍边疆,保家卫国!”
他深深看着怀中那苍白的脸,长叹,“男儿只有战死沙场才是死得其所,昆仑,小刀将会是我今生唯一的伴,我死后,一身枯骨不须拣,只愿永陪他左右,入土也好,投水亦可,莫把我们分离!”
唏嘘声顿起,秦仇老泪斑斑,刀身愈发不稳,莫怒暗运内力,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绝了踪迹。
风停雪住,阳光流丽,苍茫的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红的雪,辉映着大好河山。
仿佛,千山皆雪,千山尽染鲜红。
千山万水,皆情意无边。
完
《刀丛觅诗系列之二 苍生痛》BY:却三
我痛……
从生到死,我总是这样痛。
师父说,我抚养你栽培你,就是要拯救苍生,魔道横行无忌,生灵涂炭,人世间种种惨不忍睹,你就是那个克制魔头的天定之人。
魔头无关我事,可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他的话我一定要听的。
他说,你要心系苍生,悲天悯人。所以,我叫苍生。
可笑的苍生,为了一口吃食营营碌碌一生,为了一点利益拼得头破血流,女人到处跟男人野合,涂抹得如同夜叉随意抛媚眼。
君主为了一寸土地,一个女人,一块玉,甚至做客时少喝了一杯酒而发动战争,白骨垒着白骨,连土地的颜色都难以发现。
只养肥了大地上的血夜花,这靠血肉滋养的娇艳花朵,开得更加妩媚动人。
我痛……
从出世开始,我的心就一直隐隐作痛,因为,我看到了母亲因为生我横尸荒野,在她的尸体旁,一头绿眼的狼把乳头放到我的嘴边。
它吃了母亲,养活了我。
师父打死了狼,养活了我。
生命,原本就是一场轮回的游戏。谁暂时春风得意,谁在下一刻成为白骨,无人可以预知。
我活着,可是我痛。
我痛……
我的剑叫泣血,噬血,遇血则泣,斑斑泪珠晶莹夺目。
它渴,便哀哀低嚎,不得血不止,遇血,则化为凄厉长歌,歌时泣下,歌罢泪停。
我恨它,我极端憎恨杀人,厌恶血喷溅时发出的声音,厌恶身上浓浓的血腥味,我经常洗澡,可身上好像总也洗不干净。
除了白色衣裳,我什么颜色都不想穿。
没有人知道,当泣血划过肌肤的纹理,涩涩地进入肉身,再把那血脉割破,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好似刺入我胸膛的箭,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