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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扎特的爱与哀愁(16)

亦轲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声音低不可闻,“你以为演电视剧哪。。。真傻啊。。。苏惊涛。”

苏惊涛呵呵笑,又叹一口气,把脸埋进亦轲的手中。

麻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退去,手指上尚有微微的肿胀的感觉。

亦轲把手抽出来的时候,看见指尖上挂着两颗水珠。他轻轻握起了拳,把那两滴水收进手心。

苏惊涛摸摸亦轲软软的头发,“轲轲,闭上眼好好休息。”

亦轲疲倦地闭闭眼,又睁开,“我妈呢?她现在怎么样?”

苏惊涛神色微微变了变,“她。。。她没事。没什么事。”

亦轲拉住苏惊涛的衣袖。

“苏惊涛,是你的智商一百九还是我?告诉我,我妈她怎么了?”

苏惊涛只觉得自己口中干燥得象粘住了,很慢很慢地说:

“她,她的情绪有些问题,她现在。。。在...脑科医院。”

亦轲大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前方,墙上一幅大大的静字,血也似的红。

“苏惊涛,”半晌亦轲轻轻地说,“求你带我去看她。”

“不行,”苏惊涛说,“你的左腿骨折了,断了的一根肋骨伤了肺叶,而且,你还有脑震荡。轲轲,你现在不能动。”

“求你!”那么软,那么无力的声音。

苏惊涛咬着牙说,“不,不行!”

亦轲不说话了,只觉得头有千斤重,身子却是轻飘的,仿佛悬在半空,踏不着地,渐渐地又昏沉地睡去了。

醒来的第二天开始,麻药的效力完全过后,亦轲开始被无尽的疼痛折磨。

多半时间,他咬着嘴唇硬挺着,不声不吭。

苏惊涛只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不断地抹去他一额一额痛出的冷汗。

亦轲会侧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雾气蒙蒙,哀哀地望着苏惊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惊涛去单位请假,他对李处说,有个很亲的人伤得很重,他一定得去照顾他。

李处说,“搞什么你?谁听说警察可以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我开除你!”

苏惊涛说,开除我我也要请假,您行行好,过后我玩命给您干活。

李处叹一口气,“什么屁话,给我干?我给谁干?你也不用跟我来这套,假是请不得的,就说我让你执行一个特别的任务去了,别在外面给我说漏了嘴。”

苏惊涛说,谢谢谢谢谢谢。

全单位只有李处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他的事。

李处说走吧走吧,让你家老爷子我的老领导知道了,他怕是要把我拉出去枪毙。

苏惊涛日日夜夜地陪着亦轲,人一下子瘦了好多。

可是也比不过亦轲消瘦的速度和程度。

亦轲的脑震荡很严重,最直接的反映就是他头晕,任何流质吃下去,不到五分钟又悉数吐出来。

可是他还是努力往下咽。

苏惊涛知道他的心事。他一天一天给他做了吃的,一点一点喂到他嘴里,再看他一口一口吐出来。

整整一个星期。

亦轲瘦成了一幅骨架,他睡着的时候,苏惊涛常常看着他脖子上几乎透明的皮肤下青青细细的血管,看着看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一脸。

两个星期之后,亦轲终于有了明显的起色。

苏惊涛向医院租了一幅拐仗,偷偷地把亦轲带了出去。

脑科医院附设的精神疾病治疗中心掩在一片深浓的松林之中,松涛阵阵,在夏末初秋更显得凉爽,亦轲只觉冷气森森,连打了两个寒颤。

苏惊涛脱下自己的薄外套,给他穿上。

两人等在病房外的时候,亦轲不住地发着抖。

母亲穿着蓝底白条的病号服背对着门坐在窗前。

亦轲拄着拐仗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母亲的脸削瘦了许多许多,下垂的眼角和嘴角,倒使她的面容减少了以往那股凌厉之气,一头头发都已是完全地灰白了。

亦轲轻声叫一声“妈”,声音已是哽咽。

苏惊涛拿来椅子,扶亦轲坐下。

亦轲抓住母亲的枯瘦的手,“妈,妈,我是亦轲,我是轲轲啊。”

母亲的目光依然木木地盯着窗上印出的一角羽白天空。

苏惊涛在一旁向医生询问情况。

医生说,刚来的两天,病人的情绪很激烈,有狂燥的倾向,这些日子安静得多了,只是,再也不认得人了。

亦轲不死心,不相信,一遍一遍地叫妈妈,妈妈。

母亲动也不动。

她被困在一个灰暗的世界里没法走出来。

也许,她的灵魂隔着沉沉的灰色雾霭悲伤地看着心爱的哀哀呼唤她的孩子。

亦轲把头埋在她的膝上,“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苏惊涛走过去,蹲在亦轲的身边,“轲轲,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他记得前不久刚刚和亦轲说过这句话,事隔不过两三个月。

苏惊涛觉得手下骨架突兀支离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不堪重负的脆弱,却要抗起如许的苦难。

三个人就这样坐了许久许久。

苏惊涛说,轲轲,该走了,你得回医院去。

他不断地扶着亦轲紧握母亲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几乎痉挛的手指,不敢用力却不得不用力。他怕再下一秒,崩溃的人会是亦轲。

扶抱着亦轲走到门口的时候,母亲突然叫:

轲轲,轲轲,轲轲。

亦轲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母亲伸手把他揽在怀里,两副同样细瘦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母亲拍着亦轲的头肩,开始哼一支曲子。

哼完了,她说,轲轲,轲轲,你知道吗?这是莫扎特的摇篮曲,我的轲轲多棒啊,摇篮里就听莫扎特啦,你跟他一样是小天才呢。

亦轲欣喜地喊,看,我妈她认人了,医生,医生,我妈她认得我了。

医生摇摇头,走过去,和苏惊涛一起扶起亦轲,自己在亦轲母亲的身前蹲下,仰头望着她。

母亲不动。

片刻之后,她揽住医生喊,轲轲,轲轲,轲轲。

医生挣出来站直身,“这些天,她都是这样。”

亦轲的脸色刹那间退尽了颜色,摇摇欲坠。

苏惊涛一把扶抱住他,轲轲,我们走吧,来,我带你回去,我们下次再来。

走出病房大楼,扑面是带着松叶清香的风。

亦轲拄着拐仗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

“我实再走不动了,”他说,“惊涛哥,你背背我好不好?”

33

苏惊涛说,我太想背你了,早就想背了。你这个倔孩子啊!

亦轲把头俯在苏惊涛背上,不一会儿苏惊涛就觉得脖子里湿碌碌的。

亦轲呜咽的声音传来:“惊涛哥,我们歇一会儿好不好?”

苏惊涛在藏在松林深处的一张长凳上把亦轲放下来,看见他清秀的脸上班驳的泪痕,用手背给他抹去。

亦轲抓住苏惊涛的手,那手心里薄薄的茧,手背有些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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