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端正清俊的面容,极其儒雅的气质。
他在墨瞳身边坐下来。
“你就是与我们弄错了化验单的男孩?”
墨瞳看着他,微微笑一下,点点头。
男人说,“你家人知道了吗?”
墨瞳摇摇头。
男人真诚地说,“现在的医学这样昌明,不是没有办法的。你这么年青,生命力这样强。”
墨瞳看着这个温和的男人,他见过他,那天,他看见他抱着一个满面是血的男孩子冲进急诊室的。
“那个男孩是你的……爱人?”墨瞳问。问完,才醒觉自己冒昧了。
可是,那个年青的男人没有丝毫的不快与犹豫,他说,是的。
如此的坦白,如此的义无反顾。
墨瞳淡淡地笑了,“我好羡慕他呢。你们,要幸福啊。他没事儿了吧?”
“应该是没事,可是他还没有醒。”
“他一定会没事的。”
墨瞳把伸进阳光里,看着光线从指缝中露出。
“没有生病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健康是这样好的。突然一下子,它就变得,抓也抓不住了。”
年青男人轻轻地拍拍墨瞳的头,“不要放弃。奇迹是有的。”
墨瞳在男人离开后,重又掏出诊断书,又看一次,再看一次。然后,把它撕成碎片。放进一边的垃圾箱里。
有些许的碎片被风吹落到地上,小小的麻雀以为是什么吃食,跳过来,尖尖的嘴一下一下地啄着。
墨瞳走过去,小麻雀早就惊飞了。
墨瞳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在枝丫问蹦跳着,轻声地说,“真是小傻子,不是什么好吃的呀。”
突然地,泪就流了满脸。
又被他迅速地擦去。
明天,墨瞳就要出发了。母亲最后一次帮他检看了行礼。
妈妈说,“不早了,我煮了有绿豆汤,盛一碗你喝了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
墨瞳突然叫住她,“妈。”
母亲停下来,“啊?”
墨瞳站在背光处,看着光亮处的母亲,头发有一点毛毛的,在灯光里却有如飞了一圈淡金。
墨瞳听见自己无声地叹了口气。“你也早点睡吧。”
第二天,墨瞳与同学一起,启程去了苏北。
陈昊天没有赶得上送他。
等他从加拿大接了妻女回到N城,墨瞳已经走了两天了。
陈昊天喃喃地说,这个孩子,他跟我说是今天走的。
同样没有能送墨瞳的,还有周释怀。
但是,在墨瞳走前的那一天晚上,他在墨瞳母亲家门外的树丛里站了许久许久。
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门进去。
57
墨瞳走了一个月了。
周释怀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用手盖住眼睛,片刻之后,打开大班桌的抽屉。
在这一格抽屉里,放着一个手工陶杯,还有一张男孩子的照片。
那是那年在渡假村时照的。
雪地里,一个穿着蓝色羽绒服与牛仔裤的男孩,年青的脸上,映射着冬目轻浅的阳光,淡而羞涩的笑容,流转的眼波里满满的期盼。
无论在怎样的境遇里都无法抹去的希望的光亮。
周释怀把杯子拿在手里,杯子上的那张人脸,有点夸张的笑,有点夸张的厚实嘴唇,上面有一个浅浅的手指的罗纹。
周释怀把它贴在脸颊上,然后,又贴在嘴唇上。
陈昊天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文件。
他看看周释怀手边的照片与杯子,没有做声。
周释怀在文件上签上名字,陈昊天拿了正要走出去。
“昊天,”周释怀叫住他。
陈昊天回头看着他。
他这些日子来,面色暗淡了许多,眼神常常飘乎,陈昊天隐约觉得多年前,那个颓丧绝望的少年的灵魂又回到那已长大的挺立成熟的躯壳里。
“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你对我说的话吗?”
“哪句话?”陈昊天明知故问道。
“你说过,你会留下来看我后悔。你……现在,看到了。昊天,我……后悔。这个词,有很多年,我不去想,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不会再碰上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后悔,从来没有这么深地……明白这个词的意义。好几次,我站在墨瞳家的门前,可是,我……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昊天,你告诉我,该怎么去挽回,该怎么去找回被我无情弃置的一切?”
陈昊天看着他,“我不知道,释怀。也许是因为我这一生太过平静无波。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只要想做,任何事,都不会太晚。”
有人敲响了门。
进来的,是周释雅。
她说,“大哥,我,有话对你说。”
陈昊天要开门出去。周释怀说,“昊天,请你,就留在这里。”
周释雅说,“大哥,我要离开一断时间。”
“为什么?”
“我,明天会与泽宇去办离婚手续,在北京,有一位医生,新近回国,是治疗脑损伤的权威,我决定带妞妞过去。也许会住上一阵子。”
周释怀点点头。“这样,也好。等你回来的时候,你,还回财物处吧。在北京,万事自己小心,我会请那边的朋友关照你。”
周释雅也点点头。慢慢地走近周释怀,又叫一声大哥。
“有件事,我在心里藏了很多年,临走前,我想对你说大哥。”她把头转向窗外,字字艰难。
“你知道吗?当年,把约定的地点告诉爸的,不是安然,”她停下来,“是我,是——我。”
周释怀手中的笔叭地断裂,黑色的墨水染了满手。
“那天你逃出家门,我看到了。我……跟在你后面,看到你去找了安然,听到你们说,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碰头。我……告诉了父亲。大哥,当时,我只是,不想你走,不想你被人当成变态。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
“父亲赶早一步带走了安然,把他关在老屋的地下室,就在当年你的卧室的下面。在你被关在房里的时候,他就被关在你的下面。他们封闭了那间地下室,狠狠地打他,父亲还叫人给他注射毒品,他……后来病了很久。父亲伪造了收条给你看,你……自杀之后,我……很怕,很想告诉你真相。但是……越是怕……越是……说不出口,爸看出来了,就把我送到苏北二姨家,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回了加拿大。我听父亲的手下说,父亲在你走后,把安然放了,可是对他说,永远不准他回到N城来,否则,要……弄死他的妻儿。哥,”她再叫,仿佛被罪恶感压塌了腰背,“你知道吗?前两天,我上了大桥……是墨瞳……救了我……我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一个孩子……哥……我是……有罪的人,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哥,无论你怎样惩治我,把我赶出周氏,或是,赶出周家,都是……我应得的,我的报应。哥……只是……墨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