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当看著一个人的眼睛时，会深深沈溺，彷佛已经认识很久很久，虽然虞晓连他叫什麽都不知道。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和这样的人有什麽交集。

他是生活在平凡世界的一条自闭小宅鱼，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暗海底，远远看著海面透射的灿烂阳光，羡慕、向往，却不敢靠近。

他知道，那不是属於他的光。

虞晓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正躺在海的中心，缓缓下沈，一直沈……

水，对他而言，有与生俱来的痴迷。

母亲曾说，一出生他便特别喜欢水。给他什麽玩具都不稀罕，可一到晚上洗澡时，就开心得手舞足蹈，迫不及待爬入浴缸与水嬉戏。体校毕业後，虞晓很快考取了救生员资格证书，被幸运地聘为市立游泳馆的救生员，整天「与水为伍」。虽然不是什麽耀眼的好工作，薪水也只够温饱，但他却十分满足。

虞晓一直觉得自己是幸运儿，能自由在水中呼吸，做自己喜欢的事，像鱼儿般优游自在。

海底很暗很冷，同时也很静谧。

五彩斑斓的鱼儿摇著尾巴成群游过，美丽的珊瑚群令人叹为观止，是他心灵永恒的家园。有时他都怀疑自己的前世说不定是条鱼，否则，对这透明的水流，怎会有如此亲切而怀念的感觉？

如同一条鱼儿，虞晓在空中浅浅呼吸，很快，坠入梦乡……

翌日，清晨。

「小鱼，你的黑眼圈很严重啊！」虾米一看到虞晓，便大呼小叫。

「没睡好，做噩梦了。」 虞晓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什麽梦？」

「呃……梦到一条美人鱼，因为不愿意杀死自己心爱的人，变成了透明的泡沫……」 虞晓边说边套上救生服。

「这梦听起来怎麽这麽熟？」虾米皱眉冥想。

虞晓笑笑，没说什麽，锁上储物柜。

不知道为什麽，虞晓一再梦到这个人人耳熟能详的童话。当然他并没有女变男成为小美人鱼，他的梦中，自己从来不是主角，而是最不起眼的配角或道具。

昨晚，他记得自己是小美人鱼手腕配带的一串贝壳手链。当她心爱的王子与别人结婚，她变成透明泡沫消失於空中，而他，亦在她姐妹们悲伤的海鸣中，碎成一片片小贝壳，纷纷坠落甲板。

英俊的王子从梦中醒来，在晨光中搂著俏丽的新娘走出房间，不经意间，看到一地白色碎影。

「咦，这里怎麽会有一串碎贝壳？」王子小心翼翼拣起贝壳，就著阳光，以那双明亮的眼神细细打量他。

海风吹过王子额前发丝，他的眸中有温柔、怀念、遗憾及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与昨天的男子突然重叠。心脏猛地一抽，虞晓从梦中瞬间惊醒，从此再不曾阖眼。

童话愈是读得欲罢不能，现实便愈是怨旷不偶。

一句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话，自然浮上心头。

虞晓一怔，有些恍惚。

今天是周一，附近中学包下了两个五十米泳池，给学生们上课。课程午前便结束了，整个室内立即显得空旷，只有不到二十名左右的运动者，在池中游来游去。

虞晓坐在了望椅上，不断巡视池中状况。即使浅水区，他也不敢怠慢。大人还好，小孩子必须多加注意。他们爱玩，又不会水，即使套著救生圈，也很容易一头栽入水中。以前发生过多次类似的溺水事件，稍不注意便险象环生。

虞晓曾碰到一位同学，很羡慕地说这份工作很好嘛，轻松得很，用眼睛看看就行了，如果有身材好的美女还可以吃尽豆腐……虞晓听了只能苦笑。虽然表面上，救生员的确无所事事，与其说在工作，倒不如更像在神游，但那只是在一切安全的情况下。若有人溺水，他们便要奋不顾身冲下去，而且必须成功，否则即是失职。一旦出事，他们责任重大，所以平时根本不敢松懈，神经整天都是紧绷的。

「小鱼……小鱼……」

虞晓转过头，看到凭空出现的人，怔住了。真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他！

「你不认识我了？」

「王……」虞晓连忙住嘴，免得不经大脑的「王子」两个字破口而出。

「咦？你知道我的名字？」眼前的白马王子，露出诧异表情。对方穿著一截短短泳裤，脖子上挂著一条雪白毛巾，就这样暴露著健美的身材。虞晓有点脸红，只敢僵硬平视他的脸，不敢乱瞄。

「请问你的名字是？」

「王梓。」

「王子？」虞晓不由微张开嘴。

「三横王，桑梓的梓。」对方露出开朗笑容，洁白的牙齿晃得虞晓一阵恍惚，然後，王子朝他伸出手，「现在我们算正式认识了吧，小鱼。」

无法拒绝这样的笑容。

虞晓伸出手，冰冷指尖触到对方火热掌心，微微一颤。那股热，彷佛一直渗入心底。

「救命恩人，今天我可一定要请你吃饭！」

「咦？不必了，真的……」

「不，一定要，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你不会拒绝我吧？」

「不会……」面这样的眼光，虞晓根本没办法说不。

「小鱼，一起去吃饭？」下班後，锲而不舍的大熊又叫道。

「不了，我约了别人。」这次，虞晓的回答并非一成不变的「我要回家」。

「喔喔，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虾米听到，不禁睁大眼睛，「你约了谁？小鱼，你的朋友不就只有我们几个吗？」

「就是昨天我救的那位先生……」

「原来是他啊……」虾米恍然大悟，「难怪今天下午见他东张西望，不好好游泳，更像在找谁。我还奇怪咧，一般呛水的人，哪会第二天又跑来游泳？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小鱼啊。」

「他说要请我吃饭，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觉得他太客气了，这根本是我们的工作。」

「小鱼你运气真好，我也救了那麽多人，怎麽没一个人请我吃饭？」大熊羡慕地说。

「那是因为你看上去太凶了。大家呛水之後，一睁眼看到你，还以为是阎王来索命，早吓得屁滚尿流，逃都来不及，还请你吃饭，做你的青天白日梦。」虾米哼了一声。

「真的吗？我虽然长得有点凶，可是我很温柔啊……」大熊哀号道，被打击深重的样子，虞晓忍不住笑了。

「我先走了，明天见。」看看时候不早，虞晓匆匆锁好储物柜，朝外面跑去……

正冲到门口，只觉眼前一黑，虞晓暗道不妙，却收势不及，狠狠撞上了一堵软墙……

「救火啊，干嘛跑那麽快？」不悦的口气，自耳畔响起。

「对不起……」虞晓急急道歉，抬头看到来者，身体不禁僵住。

「小鱼儿，我就知道，这麽没头没脑的，一定是你。」

来人轻扯唇角，一脸亦正亦邪的笑。

薄薄镜片後的眼神，犀利似剑，又狡诈如狐。

虞晓顿时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不是因为欣喜，而是被吓的，「沙沙沙……暮暮暮……辰辰辰……你怎麽会在这里？」他的口吃其实早好了，可一看到他，便会复发，百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