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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网络版)(58)+番外

作者: 轩辕悬/筱悬 阅读记录

“考不上就找工作呗,不过既然报考,总是要好好考吧。”

小谢其实是个认真的少年。

可就在那天,他接到一个改变一生的电话。

在谢灵运的前二十年生命里,能称得上挫折的可能也就是和林颜颜分手。

也许在学业上也会受到些小打击,在校刊部和一群小文艺青年一起做事,多少也会有矛盾;跟安湛交往,又给他增添很多困扰,但是,这些,跟这个电话相比,却都儿戏一般了。

在考研前的八天,深夜,他在上海读大学的表妹从临江给他打电话,声音里带著哭腔:“小云阿哥,娘娘不让我们说,可……你快回来吧。你快回来吧。娘娘要……娘娘得了……癌,娘娘快……你快回来啊!”

Cancer?妈妈?

小谢手上的生化书滑落在地。

以前只是从小说里电影里看到的得绝症生离死别的戏剧场景,总觉得很遥远的。

即使是很多很多年後,小谢都拒绝回忆这段时光,这是禁区。

他不敢想像,是梦吗?难道检查出错了?不会啊,过年还好好的,暑假还好好的。一直在补课,不过他很久没回去了。

他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却是二姨妈,电话里还隐约听到其他人声。

他顿时觉得没力。

没道理这种时候家里是二姨妈接电话,没道理有很多人。──那只有一个可能,妈妈在医院,爸爸在医院,亲戚赶到家里,二姨主持局面……

小谢劈口问:“我妈是不是住院了,我马上赶回去。”

二姨怔了会儿,声音很不稳定:“小云你还要考试的,很重要的,阿姐让我们不告诉你,你别担心,她还好,你考完试再……”

小谢挂了电话,拿了钱,在宿舍里看了下,却也没其他好带的,只跟留下的室友说了声回家,就出了校门,赶夜班车回临江。

他恍恍惚惚,却又清醒无比。他有条不紊地叫计程车,买票,候车,检票上车,他甚至还买了一瓶矿泉水、一个面包。可是坐到车上时,看见手里的面包却不知道什麽时候买的。

怎麽会得癌。

妈妈。

才四十几岁。肯定会好的。

他的妈妈,是能干的,温和的,很清秀的,但是也只是和一般的妈妈一样,并没什麽非常出众的地方。教书一般,烧菜一般,见识也一般。

可他禁不住想到小时候,他才两三岁,记忆很模糊,只记得妈妈的腰很细很细,一边炒花生,一边将他抱坐在腰上,炒完花生就给他吃一颗,然後问他好不好吃。

妈妈在家里做蛋饺,他不要吃,他要吃蒸鸡蛋,就舀了水缸里的水,爬上小板凳倒在搅匀的鸡蛋里。妈妈气得把他关在小黑屋里,还拧他的脸,但是中午他还是吃了蒸鸡蛋,以後只要他回去,她就会给他做蒸鸡蛋。

小学上学他太小,课堂上根本坐不住,坐个二三十分锺就会溜出去,数学题,每只青蛙四条腿,三只青蛙一共多少条腿,据说是被乘数一定要放在前面,列数学式一定要写4×3=12,可他总也搞不明白,结果刚学乘法,考试就得了零分。他哭得稀里哗啦,懊丧到不想上学。其实跟妈妈不算很亲,幼时婆婆带他的时间更多,但是他第一个还是给妈妈讲这些。

……

不知道为什麽,想到的都是这些事情。

夜班车里很静,他算著时间,还有多少时候能赶回去。

并不是在自家镇上的卫生院,在临江人民医院。

他问住院部的值班护士,护士年纪跟他差不多,看他失魂落魄,就告诉他病房号,但是一定要七点以後才能进去。

他默默点头,住院部的分布图上,妈妈的病房属於肿瘤部。

後来便看到父亲,瘦了很多。

父亲只说了句:“你还是回来了,考试怎麽办?”

去他妈的考试!他在脑子里吼叫。

母亲还在睡著,极瘦,脸色很差。

“一直说胃痛,我以为就是老胃病,累的,学校体检她也不去,没放心上……後来吐血晕倒了,说是胃溃疡,後来才说是那个东西。已经是末期了……她不让你回来,让你好好考。”谢爸爸很沈静,慢慢说著,悄悄拿根烟抽起来,目光抽离,也不知看著什麽。

“怎麽不到上海看病。”小谢问。

谢爸爸埋下头。

小谢看到爸爸两肩耸动,後来他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

坐到妈妈身边,妈妈已经醒过来。

小谢说不出话,完全没有经验该说什麽,电影、小说里的那些通通苍白无力,可凭他本意,他只想去抱下病榻上瘦到皮包骨头的中年女人。抱她,哭。

太瘦了。

妈妈本来有著中年女性的丰腴,有时候还听她对著镜子唠叨说有小肚腩,要减肥。

可病床上的她,整个脸颊凹陷进去,脸色焦黑,嘴唇泛著一种毫无生气的灰色。

就算他不是学生物的,就算他再没常识,他也能感受到面前躯体里的生机所剩无几。

可这是他的妈妈啊!

在什麽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回忆竟然要追溯到寒假,妈妈在补课,没日没夜,为了攒钱给自己留学念书。

他似乎都没怎麽看她,关心她,他沈浸在自己的感情里,莫名其妙地烦恼,在外面乱跑,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他记得爸爸的电话,说妈妈犯胃病,胃溃疡,这是老毛病,他根本就没在意。根本没在意,连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也没有。

他退了新东方的班,妈妈在电话里似乎是有气无力,他只以为是作为亲长的某种失望,他不以为意。

他怎麽就一点没听出来声音里的病痛,那时候她应该已经有很多征兆,为什麽不提醒她,为什麽不去上海和她碰面,如果碰了面,会让她去医院。也许,不会那麽晚,不会没有余地。

不过这些也不是占据他思维的所有,他只是很心疼,他从来没感觉,原来妈妈真的是那麽重要。

他无法想象,生命里没有这个女人。

他不是六七十岁,妈妈八九十岁,寿终正寝,甚至他也不是四五十岁,妈妈年过花甲,她才四十四岁啊!四十四啊!

他拼命克制自己的表情,尽量自然,他在进病房前还非常严肃地跟父亲讨论,是否应该让母亲弄点偏方,吃点中药,或者还是动手术,哪怕希望很小,也是希望。他不出国,钱还是够用的。

可是答案是,偏方吃了好些了,手术没法动,太衰弱,会死在手术台上。最紧要,他的妈妈在这个关头,坚持不信自己是得了癌,她坚持认为自己只是太累,多休息就会好。每天坚持吃东西,哪怕嘴里全是血泡,她也拼命下咽。

小谢看著她的妈妈在啃一个肉馒头,咀嚼了半天,却还在嘴里。

他真不知道说什麽,只好去握住她的手,可是手太瘦,他握著觉得胆战心惊。可他是儿子,是男人,他得坚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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