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书店老板(9)+番外
我们稍稍整理了一下,将格子里的灰尘抹去,骨灰盒上的红布撤了,换了块新的。再搁上水果、糕点、小花篮。
然后做儿子的第一个拜。
林栋复他们都乖巧,站一旁不吭声。我在侧面,看他鞠了三个躬,从怀里掏出一个蛮漂亮的小瓶,是香水。他把香水放到骨灰盒边上,手轻轻触了触盒子上的一寸照片,那是身份证上的大头照,已经显出老相了。
我倒宁愿他哭出来,毕竟是生养自己的老娘,生前再声名狼藉,生活再邋遢不堪,对儿子总是疼惜的。他到里面后,丁红梅就发病了,宣判那天怕是最后一面。
他又拜了三拜,然后让我拜。
我听他轻声说,这就是钱大哥,他对我很好。
我头埋下去,不敢抬起来,掉泪了。
林栋复几个年纪小,挺周到的,早预备了纸钱冥币,放到存放处规定的地方化掉。
“我都没掉泪,你倒哭了,你真是心软。”他站在我旁边低声咕哝,又咳了几声,化纸钱很多烟。“唉,她啊,也算风流过,就是糊里糊涂,活得乱七八糟的。”
他试图笑得自然些,却是眼睛一红,赶忙把头扬起来,紧紧闭上。
当时,他被押出法庭也是这个模样。
傻孩子,逞什么强。
真想死死抱住他,却也只能轻按他肩膀,拇指在他后颈揉按,还好他比我高出不多,不然这动作还挺困难。
“沈哥,你就嚎两嗓子,会好受的。”义气的兄弟也在搓眼泪,林栋复哽咽着说,“阿姨其实……挺好的,命不好,碰上那个混蛋……”
“我没事儿,我死老娘,你们比我哭得还惨,像话么。”声音有点哑,睁开眼,什么事儿都没有。
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很多话说出来都没有意义。我严父慈母,家里一团和气,其实根本不懂得他身在苦中的苦。
只能不断抚着他肩背。
他回握住我的手:“谢谢你,哥。”
傻孩子,我们之间不用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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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拜祭完就出去走走。
他说公司最近没事,可以呆个几天。
林栋复他们先走,这几个毛孩长大了些也都开始正经做事了,有在卤菜店里做学徒的,说是每天除了切白斩鸡就是切白斩鸡,现在看到鸡就想吐;有在宾馆里做侍应生的,正在学做西点,也好有个手艺;林栋复家里挺殷实的,开了个摩托车店,就是巩俐做广告那个牌子,他一直帮忙看店。
要是沈斌没进去,现在在干吗呢?说不定真能考上大学,在里面都考了个大专文凭么。就算没考上大学,可以学美容理发,学烹饪,学开车……
“你想什么呢?”他踢我一脚。
竟然已经走出一大段了,快到我母校了,是省里有名的重点中学,出了好些英才,包括前外长沈×,当年我考上的时候,老爸都高兴得喝醉了。
“喂,问你呢。”他也看到了省中的大门,“哦--你是不是那里毕业的呀。”撇撇嘴,一付“就算从里面毕业有什么了不起”的表情。
“怎么,不行啊?”看他那小样,直想笑,“唉,不过,还不是回来开小店。”我可能是我这一届毕业生中混得最烂的。
“你够好了,自己做老板,又是你喜欢的活。那些在公司干的,好像光鲜光鲜的,还不给别人打工,让走人就得走人,有什么意思,也不见得能挣多少……”
嘿,这小子去上海没几天还一套一套了。
“那你还在那打工?”
“我是没办法……”他凶巴巴瞪我,举起拳头就捶我胸,“就你挤兑人,我这种能有地方去就不错了,能多计较么。”
“你挺好的。”你是很好。
他看看我,低下头,脖子那还带点红,声音轻轻的:“也就你说我好。”
是么,我一把揽住他肩膀,看四周没人,啵一声亲了他脖子一下。
年轻的手一把攥住我的:“你别挑我哦,这次可是轮到你!”
好啊,我耸耸肩,任君采摘。
把他乐的。
我们顺路拐进学校,学生全放假了,操场上几个老头老太在晨练。
学校新盖了校舍,全面现代化,不过毫无个性,我们老毕业生都不喜欢。
小鬼情绪变好了,四处看啊看:“这学校真还他妈屌,我以前那个职中,又破又烂,全他妈一帮小流氓,我就是流氓头头。我跟你说,我以前还来过一回,找个鸟人算账,他抢了林栋复表哥的女朋友。那小子没几下就吓得尿身上了,真没种。”
我是领教过他的身手,可以想见他当日的嚣张暴力。
如今他就变了么?我看他手舞足蹈像个孩子在那里炫耀他的风光史,我怎么就觉得现在的这个他很可爱呢。
不明白。
“让你笑、让你笑。”他用脚碾我的脚,真暴力。“你笑啥,我知道你特瞧不起我,你是大学生,我是小流氓。哼。”他扭头。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生气,我戳戳他骼膊。
“你不也是大学生么,你忘了你自考拿了……”
“呸!就挤兑我了是不是,你等着钱季鹰,今儿晚上我跟你算总账。”
我看操场上有人注意我们闹腾,就拉他出去。
他又得意又有些害羞地说着,他就为了我那句好好学习,玩命啃计算机书、数学书、英文书。
出校门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怅怅的:“其实,我那时能考上这儿。要是……”
“嗯?”
他却不说了,他始终有一些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事情。
是不是……
突然音乐响,他自己编的手机铃声,《上海滩》,不是和弦的,很“个性”。
他看我一眼,低声接电话,一会儿就挂了。没等我问,就说公司有事,要他回去。
那就去呗。
临走前,他使劲咬我肩膀,恶狠狠:“回来好好收拾你!”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也怅怅的。
11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他人就回来了。不但人回来了,还带了伤。大热天穿了个外套,肩膀胳膊上绕了一大圈白纱布。
他轻描淡写说:“保镖么,受点伤正常。”
我盯着他眼睛,黑黑的眸子闪了闪。
真想追问——到底是什么保镖一般保安不就穿个制服晃悠来晃悠去哪那么容易受伤又干吗让他这个远在外地请了假的去怎么会那么快来回他的伤到底怎么来的这个公司到底正不正规……可又怕他觉得我不信他。
我的专业虽然跟生物搭点边,但也不用解剖小白鼠看福尔马林里的红肉,我看到他包着白布透出点红,虽然知道那不是血是红药水,可心里一阵阵的慌。就好像初中时老娘检查出子宫瘤。
“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