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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17)

爱军接过来,在衣襟上蹭蹭,小心地咬了一口。

那苹果不脆,面面的,可是特别甜,那股子果香隔得太久而显得陌生,再咬下去,那记忆里的甜蜜与口中的甜蜜汇在了一处。

爱军突然就哑了,解放摸摸他的头:“傻了?你不是要哭吧?打小儿就是这样,吃点儿好东西就高兴得要哭,没出息劲儿!等你哥将来有了钱,带你走一路吃一路,咱把中国吃遍了它!”

爱军隔一会儿轻声地说:“哥......我......要过饭了。”

解放朗声笑起来:“这么好玩儿的事儿,你不叫上我!”

爱军抬眼看着他,解放继续笑着说:“要饭怎么啦?不丢人!吕蒙正当年还要过饭呢!是英雄年青的时候都得要饭!下次再要饭你叫上我!哥我换上老百姓的衣服,陪你一块儿去!”

爱军微微地笑:“吕蒙正都出来了。”

解放说:“多少年没听过书了,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去天桥那儿听李铁嘴说书,七侠五义,三国,儿女英雄传。”

爱军笑呵呵:“怎么不记得!他还说荤段子呢!你也不懂是什么意思,一个字儿不落地学回去,叫干妈用缝被子的大针把嘴给扎得血的乎的。”

解放斜着眼睛说:“有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爱军笑得趴在解放肩上打晃。

解放用手搂住他,大笑着,趁爱军不注意,大手飞快地抹了一下湿了的眼睛。

爱军拿起苹果,又送到解放嘴边叫他咬一口。

吭哧吭哧一个苹果吃完,雨也停了。

到了下午,天居然大晴了,日头明晃晃地挂着。

解放说:“身上腻答答的,要能洗个澡就好了。“

爱军说:“有个地儿可以洗,我带你去!”

原来不过是条小水沟,水倒干净。

解放欢呼一声,脱了衣裳就跳下去,站在水里顶着一脑袋亮晶晶的水珠,笑得没心没肺。

他招呼爱军也下水,两个人痛快地洗了个澡,可惜水太浅,游泳是不成的。

阳光在水面上跳跃,烁金一般。

爱军说:“趁着没人,快换了衣服。”

解放满不在乎地一下子褪下湿短裤,笑着说:“有人看我也不怕。男人不怕他看,女人看了是我讨便宜。”

爱军把脸转过去笑说:“你当然不怕,你没皮没脸地惯了。”

解放嘻哈着叫爱军也快换衣服。

爱军略一犹豫,转了个身,脱下短裤,赶紧往上套干净的衣服。

解放转到爱军面前,定定地看着爱军身上的某一处。

爱军很快发觉了他那热乎乎地目光。

阳光越发地好了,照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荡漾之间,光影摇移。

解放看见爱军的脸红了。

“往哪儿看,你?”

解放咧开嘴笑起来:“你没有我大。”

爱军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从解放身边逃也似地走开:“你丫个臭流氓。”

解放笑着打跌。

爱军找到一些小野果,很小,但是被雨水冲洗得水灵灵的,捧在手里递给解放,有被阳光晒成麦色的脸上隐隐还有红晕透出来。

两个人把衣服平铺在小河沟边,爱军摊手摊脚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年青的身体在明亮的光线下紧绷油亮,细瘦却柔韧,散着奇异的光彩。E91F252CB透很:)授权转载 惘然

解放亲昵地摸摸他的瘦得突出来的肩颊骨,趴下去贴在他的肚子上听动静儿。

这儿时常玩儿的游戏勾起两个年青人心里绵长温暖的回忆。

爱军也弯了身子,贴上解放的肚皮。

草窠里有小虫子微弱的叫声,荒年,人都吃不饱,虫子也叫得有气无力。

耳畔是彼此砰砰的心跳声,倒是很有力,象是心要从腔子里跳脱出来似的。

爱军抬起头,与解放脸对脸,两个人对着微笑起来。

解放永远都记得这一晚爱军水波荡漾的笑容。

傍晚的时候,解放就要往回赶,徐援朝把自己那支银白色的宝贝手电筒借给爱军。

这一次,爱军送得更远。

21

蒋爱军一大早就起来了。

才四点钟,天还没有亮,天边闪烁着两三星子。

虽然是夏天,可是这个时候,非常凉快,甚至有两分凉意,爱军摸过一件长袖衬衫穿了,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洗漱,然后,出了门。

徐援朝在他起身的时候就醒了,躺着没动,看着爱军蹑手蹑脚地进出,看着他出了门。

援朝把胳膊枕下脑下,望着斑驳的窑洞顶部,半晌,叹了一口气,再也睡不着了。

这又是一个休息日,每次都是解放来看爱军,这一次,爱军决定,他要去军营附近等解放。

爱军边走边沮丧,到底还是起得晚了点儿,本来想三点半就起床的。

这些日子,睡得可比这四年里哪一天都要好,都要踏实,自己都觉得,睡下时骨节嘎巴嘎巴地响,在长个儿了吧?早两年也谈不上营养,错过了长个儿的时机,还以为再也不会长了呢。

爱军运气不错,才走出去没多远,就遇到了村里的拴柱,就是当年接他们到村子里来的那个中年汉子。他赶着大车,也往临近的镇子上去。

看到爱军也披着星星赶路,他不言语,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拉了他上去。

爱军问:“拴柱叔,这么早去镇子上干嘛?”

拴柱闷闷地说:“去拉粪呢,去得晚了,镇子上人都起来了,嫌臭。”

爱军笑了。

拴柱今天似乎心情也挺好,低低地哼着一支信天游,把车架得四平八稳。

拴柱唱:你若是俄的哥哥哟,招一招的那个手,你若不是俄的哥哥哟,走你的那个路。

爱军坐在车上拴柱身边,衔了一根草,莫名地就微笑起来。

拴柱问他:“这么早,去哪里?”

爱军说:“去XX镇,找我哥。”

拴柱说:“就是那个当兵的娃?”

爱军应:“是啊。”

拴柱过一会儿说:“你们哥儿俩,不象。”

爱军呵呵一乐:“他象爸,我象妈。”

越走,天光越亮。

爱军在薄薄的晨光里笑着,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也有如这一段路途,自从与解放重逢,也越来越明亮起来。

拴柱到了最近的镇子,爱军跳下车,他还得往前在走个二三十里地。

不过,省了一半儿的时间呢,一定能等到解放的。

爱军赶到解放他们部队所在地时,天完全亮了,这时候还早,夏天天亮得早。

爱军不敢往军营里去,只等在路边。

郁解放从军营里出来的时候,还没走出两步路,就看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抱着膝盖坐在路边的傻孩子,不是爱军又是谁?

爱军也看到了他,却不站起来,只把头隔在膝上,转过脸来看着解放笑。

解放在他面前蹲下来:“怎么来了?”

爱军说:“想来就来了。”

解放又问:“好早就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