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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19)

“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不去哪儿?你怎么......?”

“怎么现在才来?嘿嘿嘿!进屋去,哥哥有好事儿告诉你!”

“什么呀,还挺神秘。”

爱军跟解放一同进了屋,水跃进从炕上一跳而下,“许解放!许解放!”

解放哈哈大笑:“他这不是叫我呢,他是在叫‘饼干,饼干!”

水跃进一边接过解放递给他的压缩饼干,起劲儿地啃着,一边说:“这硬的,估计能给人头上砸一个坑。许解放,你要再不出现,有人要变望夫石了。”

他当然是无意说的,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吃食上了。

爱军心里别地一跳,偷眼看看解放,解放全不在意,还笑着跟水跃进说:“是望哥石望哥石。”

水跃进提好鞋子,一步三跳地跑出去,末了儿还对爱军说:“爱军爱军,今儿晚上我住村长家里,他们家小二子跟我说带我去偷鸡烤着吃。”

爱军说:“偷东西你还敢这么大声!”

水跃进转来脸来又说:“不偷哪能吃到肉?对了,爱军,今儿晚看来你要一个人住了,瑞林和援朝哥都不回来。”

知青当中成双作对的已开始半公开地同居在一起,只要有机会,援朝与瑞林都是跟对象住一起的。

解放上前一步趴在爱军肩膀上说:“谁说他一个人?今儿晚上我住这儿!”

爱军吃惊地回头:“什么?”

解放得意洋洋地说:“刚才不是跟你说有好事儿吗?哥我弄到了两天假,在这住一晚上。”

水跃进笑:“好啦好啦,今儿晚上你们哥俩做伴吧。最好来一对女鬼姐妹花,你们就快活去吧。”边说边跑走了。

爱军跟在他身后呸一声,一脚把地上的一块土坷垃踢出去老远,却止不住笑出来。

解放四仰八叉地躺倒在炕上:“哎哟妈呀,今儿晚上总算不用赶回去了。先补个觉。”

话没说完就打起了呼噜。

真是累了啊。

爱军想,转身到外间去烧火做饭。

玉米糊,粗面饼,一小碗颜色糊涂的腌豆子。

手里做着事,嘴角不自觉地就弯起来,就差没笑得流出口水来,象以前胡同里的小傻子。

解放要在这里呆整整一天一夜啊,这日子,象偷来似的,藏着掩着不想给人看见,可是,心里的快乐欢喜太过浓厚,化也化不开呢。

爱军看着解放长手长脚睡成一个大字,突然起了孩子心性,悄悄爬上炕,掏出当年解放买给他的钢笔,在解放的人中处画了两撇小胡子,又在他的眼睛下画了两滴眼泪。

爱军闷笑着看着解放那张滑稽的脸,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过一会儿省悟过来,就算没有人看见那脸也热起来。

爱军低头看着手中的钢笔,他的这一管笔是深蓝色的,解放的是黑的。四年了,爱军用得仔细,笔还象新的一样,解放的那个却在尾部有一道裂纹,有点儿漏水,把胸前的口袋染了一坨墨斑。

正想着,解放醒了,扒扒头发问饭好了没有。

爱军看着他,忍笑忍到肚子痛。

解放问:“你笑啥?”

“没笑啥。”

“我知道,你看到我来就乐呵,对不?”

“对!”这是真的,可是,解放的脸实在太可乐了。

解放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两个人从那么小就在一块儿,谁的肚子里装了点儿什么可是太清楚了。

解放拿起炕桌上的一杯水就要喝,突然在墙上挂着的半片破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那张小丑脸。

解放不动声色地喝完水,趁爱军不在意,一个恶虎扑食把人扑倒,按住他的手,腿锁住他的腿,从脖子开始从从容容一点一点慢慢地挠到腰间,然后再一个来回,一边狞笑着看着爱军扭来扭去徒劳地躲闪。到最后,爱军连叫救命的劲儿也没有了。

终于两个人都疯累了,爱军想起来问:“哪儿弄来的那辆破车?除了铃铛不响,上下哪儿都响。”

解放得意极了:“在镇子上一个乡干部手里买来的,十块钱!”

爱军说:“这么破要十块?安不安全?”

解放说:“看上去破,好骑得很!还有后座儿呢,我用铁丝绑了绑,挺结实。以后我过来,就快多了。等会儿你试试!”

爱军说:“先吃饭。呀!都凉了!”

两个人消消停停地吃了饭,解放果然把自行车推到门前的场院上去,让爱军骑了绕圈,一群村子里的小豆子跟在后面疯跑,都是瘦精精的身子,黝黑的皮肤,衣服也不周全,拖了鼻涕,可是稀脏的小脸上全是不堪世事的笑容,明朗而无畏。

解放骑上车,叫爱军坐在后座上,从一道缓坡上飞快地滑下来。

爱军闭起眼,张开双臂,感觉自己飞了起来。飞在快乐里,飞在希望里。

飞在,爱情里。

两个人象孩子似地玩了大半天,转眼天就暗下来。入秋了,天短。

爱军说:“回去做饭吧。可惜没有好东西给你吃。”

解放说:“没有好东西不要紧,有好酒就成!”

“哪里有酒?”

解放狡猾地笑起来。

拉爱军回知青点,窑洞门前有一堆杂物,解放在里面掏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酒瓶来。

爱军惊讶地睁大眼:“你什么时候藏下的?我怎么不知道?”

解放嘿嘿笑:“上次带来的,我看那么多人,没舍得亮出来。不是一般的酒,真正的高梁大曲,战士送我的。”

屋子里很快飘出了炊烟。

就象解放说的,没有好饭,可是有好酒。

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里,小声地说着话,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喝得慢,酒劲儿快要上来时,又是一杯下去,内心里更加热得似烧着了。

23

解放与爱军都喝醉了。

醉了的爱军一直不停不停地笑。

解放大着舌头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许解放。”

“郁解放是哪根葱?”

“郁解放不是葱,许解放是黄世仁。”

“打倒地主老财!”解放站到炕上挥着拳头叫。

“打倒!打倒!”爱军也站上来。

“对他实行无产阶级专班,打翻在地,在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嗯!对!”爱军认真地说。

模模糊糊中,解放觉得爱军鼓起的脸特别可爱,就用手却扯,扯得爱军咦咦唔唔地叫。

解放说:“郁解放为什么是黄世仁呢?”

爱军说:“我觉着我象是欠了他好多好多东西,从小欠到大,他不是黄世仁谁是?”

解放想了一会儿,呵呵笑起来:“我好象觉得我就是郁解放!”

爱军搬了他的脸左看右看:“好象真是郁解放。”

“我郁解放是你什么人?”解放搂着爱军问。

“你总说他是我哥,可我觉得你不是我哥。”

解放趴在爱军肩上装哭:“唔唔唔,你不认做哥了?不认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