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鹤记(网络版)(4)+番外
定神吸气,再抬眼看去。
狭长的双目,犀利的眼神,高耸的颧骨,厚实的双唇。
不知怎么,心神慢慢凝下来,竟似不怕了。
英亢也是一滞,那双眼睛,似怯似勇……纯净,却又深得瞧不见底……他沉默。
“我已经十六岁了——”
竟有十六岁了?看模样还是个小娃娃啊!
各色美人,英亢见惯,眼前少年虽是清俊绝伦,却也不见得能让他惊艳,只是少年眉宇间那抹似有若无的苦楚,竟让他稍稍走神。
一庭对英亢不同寻常的反应有些察觉,刚想帮千吉说项,英亢已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朝秀正道:“黑旗军向来军容整齐,这名红鹰兵的甲衣不合身,换一套新的吧!”
一时间,千吉发怔,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粗莽的秀正一语惊醒梦中人:“还不谢谢英帅,打今儿起你就是我黑旗的红鹰小兵了,看不出你小子还有点儿福气!”
眼睛一红,千吉一头磕地。
英亢洒然笑笑。
一庭这才将千吉身份经历告知。
“哦?还是贺家的公子!尔父贺将与我还有一面之缘。”英亢对所谓的钦犯身份似是毫不介怀,“好!从今后黑旗军里可就多了只小鹤了。哈哈……”
殊不知,他一句戏语,成就了古斯帝国一段不朽传奇。
千吉刚想出帐——
“小贺不用走,”英亢让千吉坐下言道,“今次我要讲的事,你也听听。”
这回连秀正都觉到英亢对千吉的另眼相待。
英亢正色道:“北地这边倒还安宁,可南方的局势堪忧!”
其实这早已不是新鲜话题。
古斯帝国的三大阶层——贵族、平民、奴隶等级森严。贵族世代相袭,贵族的后裔永远是贵族;平民只有建立卓着功勋才可进阶贵族,有此殊荣者帝国史上屈指可数;而奴隶则等同牲畜,不允许读书认字,生杀福祸全由贵族主人掌握。不同阶层间泾渭分明,通婚通奸杀无赦。
不过帝国成立数百年,到了近期,这种分界越来越多地被打破。
在帝国北部,贵族一向凭借祖传的矿产、田地和大量的家养奴隶维持奢靡生活,豢养的奴隶多,雇佣的平民就少,以至于北部平民生活日渐贫困,很多被逼沦为贵族的家奴。
而帝国南部临海,土地贫瘠矿产稀少,反倒是海上贸易和手工作坊逐渐兴旺,于是北部平民大量南迁,近十年全古斯八成的平民聚集南方。
平民经商致富,有的甚至比帝国贵族更富有。这些新晋豪富的工场都需要大量人手,而平民数量有限且佣金不低,他们理所当然就动起奴隶的脑筋,可奴隶却是世代由贵族掌控。一时间富商们怨声载道,与贵族的矛盾日益尖锐,渐渐发展到奴隶们纷纷南逃,南北势力水火不容。前些年帝国唯一奴隶出身的贵族铁硕侯举旗叛乱,就是政局动荡的端倪。
英亢指的便是这番情势了。
“帝君身边的人政见也有分歧,我在大都就有好几拨人来游说,南北都有。这次先到东梁与你们会合,就是怕你们不知情由地搅进浑水。”英亢继续说道。
一庭皱眉:“形势已这般吃紧?”
“哼,”英亢微微撇嘴,“南部六百九十三名巨富联名上书,要废奴!”
“废奴?”秀正挠头,“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将所有奴隶变为平民。”一庭抿唇。
“那谁养活他们?”秀正更觉莫名其妙,“这帮蠢奴岂不都要饿死!”
一庭沉吟道:“据说,流西大陆便没有奴隶,只有官吏和平民。”
“的确,南方巨富的联名上书也这么说。”英亢应道,“那谏书就叫《学流西废奴强国》。”
说完,他便闭口不语,顿时帐内气氛沉凝。
半晌,英亢站起身,背手仰首,悠悠而言。
“长久以来,很多世家对家奴都过于严苛,致使家奴心生不忿;而不许奴隶学文读书也确有待商榷。可也有许多家族如北地的英、郎、白族,东部的贺、桂、庆族,西南的奚、申、尉族,对奴隶甚为宽待。一庭与我的祖父都曾冒大不韪令家奴习文练武,对年老体弱者体恤有加、赡养天年,族内忠仆比比皆是。先帝更开先例封军功卓着之铁硕奴为侯。”
“可结果呢?”他微微凝起双目,“先帝薨逝,铁硕侯便公然造反,战火整整燃了两年;如今南部上下更要学流西,哼,分明是贪图暴利,欲借废奴而乱天下。”
“奴才忘了本分叛离主子,乱民借天作胆窃国谋逆,嗤!”
突然,他拔剑转身,霍地斩向帐内作案几的巨石,剑光闪烁间,坚石一分为二,只听得他牙缝间爆出决绝厉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望着断面异常光整的巨石,秀正“啪”一声单膝跪地,朗声立誓道:“英帅怎么做,秀正就怎么做!逆英帅者皆如此石。”
一庭立于一旁,攒眉凝思,沉吟不语。
角落的千吉浑身发颤,牙齿紧紧咬住下唇,都渗出血来。
英亢深深吸口气,打量了一下沉思的奚一庭,似觉过分,将剑归鞘,转颜笑开来:“一时心有所系,失态了。秀正起来吧!”话完,径直走向千吉。
他轻轻拍打千吉的肩,不觉地放软声音:“呆了吗,吓坏了?这还怎么当黑旗军啊?”千吉一受抚触立时跳将起来,随即缩成一团。
这下英亢倒被闹糊涂了,又见小家伙惊吓得白脸泛青,连薄唇都咬出血来,顿时不忍,想也不想便伸手替他抹去唇畔的血丝。
修长黝黑、长着薄茧的手指轻刷过千吉的唇,瞬间,火燎般的感觉活刹刹穿透了千吉纤弱的身躯,他展开长睫,无辜小鹿般迷蒙的双眸闪过一丝无助,眼波似哀恳似悲愤,却没再躲开。
英亢瞅着指尖淡淡血迹,仍有粉唇细腻的触感,下意识将手凑到嘴边,作势摸鼻,伸舌舐去……似乎有些甜。
这是怎么啦?
英亢回过神,少年似水的眼波已沁入心脾。
矜持孤高又落寞的男孩儿,一段白得能看到青青血管的颈脖,支撑着可爱的小头颅,深没于宽宽的黑甲衣内,侧线优美得有如真正的白鹤。
英亢细狭的眼睛微微眯起,耐人寻味地牵了下嘴角。
一庭和秀正都在英亢背后,瞧不见那些微妙动静,千吉却一阵悸动……
那一刻,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贺,”英亢温声问道,“当年你父亲贺将盛川待族内家仆可好?”
千吉闻言一怔,旋微微顿首。
“是啊!”英亢似胸有成竹,“否则,你乳母一家怕不会冒死搭救,你又哪能脱出生天呢?”
千吉心中已轩起滔天巨浪,生怕在脸上有所流露,只得把头垂得更低。
英亢只以为触及他的伤心事,继续问道,“在二十三盗窟受了许多苦楚?”
千吉双手在长袖笼里紧紧握拳,轻声应道:“就只做些杂活,平日里受些打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