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说,并不太难,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
当年,清羽听了杨妈妈的话,知道杨明虎其实还未满十八周岁,他便开始了艰难的寻找证据的过程。
他先去找以前的同事,求他们帮着查找以前的户籍,那些同事们都挺喜欢清羽,都知道他是被冤才不当警察的,也愿意帮他,可是,这个派出所搬过几次家,是由原先的三个小派出所合并而成,很多人都不是当年的老人,杨明虎父亲当年将他的出生日期提早一个月的时候,就只偷偷地向他们的指导员汇报过,可是,那位老警察早两年就得病去世了。虽然找到了原先的旧户口本,可是,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上面的日期是真还是假。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找到当年杨明虎出生的那家医院原始的出生证明。
于是,清羽又跑到那家医院去。但是他没有固定的工作,没有任何人出具的证明材料,医院方面不肯替他查找。
离杨明虎上诉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清羽想办法请原先的同事给出具了证明,他们还委托了一位年长的警察陪着清羽一起去医院请求查找出生记录,因为年代久,那些老旧的证明材料没有录入电脑。
他们终于得以进入到医院的档案室,可是,档案室的负责人很为难,他说那是一件如同海底捞针的麻烦事。
那一天,正是杨明虎案子开庭的日子。
万般无奈之下,清羽跪在那位面容刻板严肃的负责人面前,请求他救一救一个年青的生命。
那孩子做错了事,可是,他不该枉死的。
那人终于点头,打开一扇又一扇资料柜的门,为了争取时间,他还叫来了医院的几位杂工,一起帮着清羽他们整整找了四个小时。
当他们终于找到那已发黄脆硬的出生证明原件时,已开庭一个多小时了。
清羽飞一般地冲出医院,他找不到车子,他等不得了,沿着马路飞快地跑,生凭第一次,闯了红灯。
然后,他看见一辆吉普迎面冲过来,对着他撞了上来。
他被撞得飞出去,重重地落到地上,他没觉着痛,甚至抬起手来看看手中的出生证明,还好,他想着,没有丢,也没有弄脏。
只是他站不起来,手与脚都好象不再是他自己的,他象沉到了水里头,四周一切越来越模糊,象水里飘动的水草。
然后,他看见有个人蹲到自己的面前,是熟人的面容,好象在叫着自己,可是他听不见,象是很久以前看过的那种默片。
他记起那个人是陪他去医院的老警察,便伸手抓住他,把证明放在他手里。
他觉得自己明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送到法庭去,快送到法庭去。”可是,他却还是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人拿了材料,坐上了车,开走了。清羽才觉出累来,他可以放心地睡一会儿了,他想。
可是不成,还是睡不成,他看见一个少年,在摇晃他,对他说:来,跟我走吧。
清羽并不知道,几乎就在他被撞的同一瞬间,只隔着一条街,有另一个小孩子,也遭了车祸。
清羽问那少年:“你是谁?”
那少年面目清秀,眉毛微微有点倒八字,衬得一张脸有趣起来,他说:“我是地府的小鬼使呀。没想到我第一回出来接魂灵,就接了这么漂亮的一个。来,你跟我走吧。”
“为什么?”
“因为你死了呀!”
“可是,”清羽说:“我有多想活啊!”
31 尾声
小小角落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杨明虎觉得胸口好象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他贴一贴清羽的头,一片冷汗。
杨明虎握住他的手,清羽的手指也是冰凉的,只有手心还有微弱的温度,清羽终于开始低低地呻吟,杨明虎知道,他一定是痛极了才会这样。
杨明虎的眼泪滚烫地砸在清羽的脸上,清羽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只回手轻轻握住杨明虎的手,你放心,他说。
“什么清羽?”杨明虎没有听清楚。
清羽又小声地说:“你放心。到了阴曹地府......也想着回来,何况现在,当然要活着,怎么样......也要陪你一起活着。”
“好,”杨明虎说:“我们一起活着。”
四周有细碎的声音,是尘土与碎石重又开始往下落。
这样的情况,一种可能是那横梁再也支撑不住,就要坍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救援人员在挖掘。
两种可能,一生一死,但是他们全无选择。
杨明虎的心,忽然地就安定下来,生与死,全无关系了,他已经跟清羽在一处了,生也会一处,死也会一处,求仁得仁,没有比这更好的人生了。
忽地,他觉得有一丝清凉新鲜的气息,在头顶上方传来,很微弱,但是很清晰。然后,他听到有钻机的声音,接着那声音停了,有人声,在叫喊着什么,他摸到一块石头,用力地在堵得死死的石堆上敲击,并且同样大声地叫喊起来。
最终他们被救出来时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清羽被送上了救护车,他奇迹般地还保持着知觉,杨明虎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清羽的口鼻上罩着氧气面罩,可是,他看见他露出一个微弱的笑容,虚弱地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一下,杨明虎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脏得越发象一个土匪。他想伸出手去,也比划那么一下,告诉他,其实他自己现在,也很象一只小脏猫,可是,到这会儿,才觉得,胳膊抬不起来了,痛疼随即而来,绵长而深刻,但是痛得那样快乐,因为只有活着,才会觉着痛。
救护车的车门关上的瞬间,杨明虎看到了落日。
这是他自从误杀了喜子这十几年以来,重又能认出红颜色。
鲜红鲜红的太阳,象一棵巨大沉重熟透了的果实,缓缓地向天际坠去,那坠落处,必是一片丰美甜蜜。
清羽被送进了手术室,医生说他流血过多,但是伤却不致命。
他们很快地住进了病房,杨明虎恢复得很快,清羽也不错,等到哥哥欧书岩赶来的时候,他已经可以靠着软被坐起来了。
哥哥一来,杨明虎就跟他私谈了一会儿。
他告诉哥哥欧书岩,清岩就是当年的清羽。
欧书岩起初不能相信,其实他在找人查杨明虎的时候,是知道有这么一个姓林的警官的,可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那警官的名字,他以为并不相干。
这种事,太离奇,欧书岩说。
当他走进病房,清羽对他说:“哥哥,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你要给我一个城堡,做我永远的家,不管我走多远,回头的时候,它总在那里。大哥,我一直都记得你的话的。”
那个时候,欧书岩心中最后的一点点不能置信烟消云散。
这些话,他只跟弟弟清羽说过,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他的清羽,他的小弟弟,他以为再也不能找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