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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蝉记(25)

她蹙紧眉头,嘴张张合合,低嚷着:“宝宝、宝、宝……”还裹着白纱的小手探向腹部。腹部当然是平的,她喊得更厉害:“宝、宝、宝宝……”

男人再帮她搓掉眼角滑下的泪,将胳膊放到被里。

七个月大的成形的男婴,郁淩……埋在颜家祖坟。

她双手又伸出来,轻轻挥动:“我要回家……回家……放开我,放了我──”

男人心口一窒,这里还不是你的家……

“痛──”

“哥──嫂嫂──呜呜──”

“好痛──”

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一团被子里,额上密密的一层细汗擦掉又出,擦掉又出,反反覆覆地唤着兄嫂。

男人轻叹,忍不住伸出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啊,痛──不,不要──”

她挣扎,喊着:“不要,不要你。呜呜──不要你……”

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男人抱得更紧,用尽全力吻上她左脸的鞭痕。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

“鸣柳,带我走,柱子哥──”

幽光闪过男人的眼。

她快醒来了,醒来后会怎样?这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自己……她不要他,她厌憎他……要不要放了她,免得跟了他受他该得的报应。

望着满是痛苦的小脸,他知道他再也承受不起像山洞里的那种死别,宁可自己放开她,也不要她毁灭,地狱就一个人下吧。

男人苦笑,咬牙,松开双臂。

顿失温暖的她哭喊着,昏迷中她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好痛要回家、要离开他、离开痛苦。

小蝉清醒是九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昏迷,好像是再世为人。

身上血痂已经脱去,但是还是留下满身累累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小蝉第一次看到这个丑陋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子。

女孩儿家,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她的泪水珍珠般滴落到手心、被褥里。

下人们不敢让她照镜子,怕她看到镜子里被一鞭毁掉的样貌,她也不提,也搞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已被毁容。

她知道孩子没了,想往了半年,结果却是埋在墓里刚成形的肉团。她最终没能保住她的宝宝,在祖祠里自毁名节不就为了保住他吗?真是没用啊!

除了宝宝,她想得最多的竟是颜铸。

下人们说,他六天六夜没合眼赶回来救自己,说他衣不解带服侍自己吃喝拉撒,可是自从她清醒过来,他便再没有出现。

是不是仆人们安慰她?

昏迷中,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膊,无处不在呵护她,是他吗?

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看看身上自己都恶心的斑斑伤痕,他也嫌弃自己了吧!

脸上……她偷偷在水里瞧过,那是鬼一样的脸!

谁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女人对他本就是一时新鲜,那么贪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的妻子,格外有份禁忌的感觉吧?!别人越讨厌、越排斥,他就越是要做,还做得越开心。

只是,他不要她了,心里竟是这样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颜铸还是不露面,小蝉明显的憔悴,下人们也议论纷纷,三老爷毕竟是始乱终弃了!

小蝉只能期望,他不要她,能不能把她放走。

其实,又能去哪里?世上每一处地方对她来讲都是一样。曾经她还能有他,如今,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亲人、朋友、孩子、容貌、名节……什么都没有,她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最终还能剩下他。

永远别想逃走,即使是死。

如今,你该放了我了吧。

这么反反覆覆地想,心神不宁,恢复了大半的小蝉竟又开始发高烧。

大夫说这很危险,鞭伤最忌反覆。

男人站在小蝉的塌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我该把你怎么办呢?你让我把你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敢来见她,怕见了她,便舍不得放了她。

但是,大军压境,危如覆卵,怎么能把她留下。

小蝉高烧退尽,醒来已不在大别山。

睁开双眼,那不是颜家方回轩的西厢房,不大不小的屋内光线充足,自家做的小几、小凳都有模有样,就好像是以前柱子哥给大毛做的那种。

那时候,她就老缠着柱子哥给她做鸟笼,做小椅子,做小碗,小锅……

突然,屋外响起人声。

“你干吗做那么多小椅子、小凳子、小鸟笼,你又不是小孩儿!”

就像是被闪电劈中,小蝉整个人都呆了,那、那是鸣柳的声音……

“管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罗嗦!”

天哪,那是柱子哥的声音……

小蝉捂住嘴:“我是不是到了天上?”

“刷”一声,屋里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俏生生一个丫头,瞥了瞥床上的小蝉,冷冷说:“你做什么捂着嘴,以为碰到鬼啦?”

“鸣、柳──”真的是鸣柳,“鸣柳──”

“真是个孩子!叫什么,没叫过吗!”鸣柳眼里闪过水光,嘴里却仍是冷冷的。

“鸣柳,你、你没死吗?”小蝉要爬下床,要去摸一摸是不是真的,却全身瘫软用不得力。

“什么死啊死的,咒我呢?!”鸣柳凶巴巴过来一把将她拉起,两行清泪却已簌簌流下。“你看看你,本来就土不拉几,现在更像个丑八怪!”

“鸣柳──”小蝉紧紧抱住鸣柳温软的身体,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鸣柳,呜呜呜──我以为你、你……我、我……他也不要我了,我是丑八怪……呜呜呜……”

鸣柳不断替她顺着背,心里也难受得紧。

哭声渐小,泪水已将鸣柳的衣服浸湿,小蝉不好意思地脸红。刚抬眼,又看到马骁马柱子。

“柱、柱子哥也没死吗?”

威武刚强的柱子哥,举着手里的小鸟笼和小椅子,哈哈大笑:“我马柱子死翘翘,谁来替阿蝉妹子做这些好玩意儿?”

小蝉红通通的眼睛看看鸣柳,又看看柱子哥,这、这简直就是上演复活记!

鸣柳先说:“三老爷把我和陆大夫拖出去,侍卫们一刀把陆大夫给宰了,我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已经离开颜家。三老爷给了我钱,说我以后就不再是颜家的奴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这个家伙来。”

“我听见两声惨叫就以为鸣柳你死了,我还骂他杀人魔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杀掉你?”

鸣柳翻翻白眼:“他看我和你要好,就眼红呗!你越护着我他越是犯嫉妒,瞅见机会还把我赶出去啊!”

这是什么理由啊?

可是,他不就是那种奇怪的人吗?

然后就是马骁说:“我那天在马车后面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累得在路上直喘气。结果几十个山贼趁人之危,差点就把我杀了,还把我藏得好好的耳坠子给搜走了。再后来就是个叫颜礼的家伙救了我,把我送到这里,还警告我不准踏入大别山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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