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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蝉记(5)

“哎!这话就刻薄了,怎么能说克夫呢!”

李氏暗咬白牙,脸上诚惶诚恐:“小妹言重了,可我也是为颜家着想。不如这样,让她为森儿守十年孝,以后任她去留,到那时闲话必是没了。”

“这样啊?”裴氏沉吟,“唉,若是她怀了森儿的孩子就好办了。现如今……我看也不用十年了,三年吧,守三年就够了。”

“嗯,我听姐姐的。”李氏颔首。

寒风飒飒,小蝉跪在裹满白布的灵堂,跟前是只有半年多缘分的丈夫的棺木。

生命原来是这样轻忽的事。

一个个都走了。

她不见得对死去的丈夫有多深的感情,但是毕竟同床共枕,共进共出。他去的前一夜,曾有过半刻的清醒,冰凉的手艰难地抬起触碰她的脸颊,说:“你的脸红红的。”

她想跟他说,他不会死,怎么也说不出。眼泪开了闸一样涌出。

“你别哭,我马上就要见到娘亲了,我要问问她,为什么把我生下来。”

她哭得更厉害,他好可怜,亲爹活着却等于没有,整天躺在死气沉沉的黑屋子里,喝那么多那么苦的药。

“我到了下面,你要给我烧很多好玩的东西,我要纸鹞子,很多纸鹞子……”

她拼命点头……然后就哭昏过去,毕竟不是铁打的身体,她已经几天没吃饭了。等她醒过来,丈夫已经咽气,鸟爪样僵冷的手抓着她的,她挣了很久才将自己的手拿出。

“少奶奶!”鸣柳推推发了半天呆的小蝉,“吃点饭吧!你还要活下去的。”

小蝉轻轻点头,接过鸣柳手里的碗碟,愣愣地一口一口将白饭扒进嘴里。

“喂!”鸣柳气得差点想把她的碗给掀了。“你在不在吃?”

“我有在吃啊!”

鸣柳无奈叹气:“告诉你吧!刚才我听紫莺说,大太太只让你守三年就放你出去,怎么样,高兴吧?……喂,你听见没有?”

“三年?”小蝉低下头。“再过三年,就能离开了吗?到时又去哪里,回到哥哥家里吗?再去添他们的麻烦吗?”

头七那天小凤来看她,看见小蝉都差点认不出来。

那是她家的小蝉妹妹吗?脸颊塌陷,头发枯槁,眼睛幽深。那个喜欢哼小曲,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到哪里去了?

“小蝉,你怎么成这样子了呀,你要好好保重哪。只要熬三年,三年后哥哥嫂嫂就接你回家,咱们回家去,好不好?”

“嫂嫂──”小蝉抱着小凤号啕大哭。

“苦命的妹子,你就好好哭吧!”

亲人在这种时刻更显神奇作用,小蝉渐渐开始吃饭,也回复了点精神。

鸣柳还和她开玩笑:“你以后走了,要不要把我也带走啊?我可是你的丫头!”

“啊?”小蝉很为难,“这个,这个,我怕是不能作主的,鸣柳,你──”

“哈哈哈哈──”鸣柳笑得打跌,“瞧你当真的,我会跟你走?”

小蝉不好意思垂下头。

原本事情就这样进行,小蝉守孝三年就能返家。大太太还替她准备了钱两,能让她后半辈子安生度过。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怎么都不能逃过。

郁森七七那天,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终于回家了。和风苑里又是一阵震天的咆哮。

“什么守孝三年!狗屁!让她立刻就走,有多远滚多远。”

“可是──”

“哼!大嫂,不是说火龙能救他的小命么?火龙在哪?”

“您不是教诲我要心存良善,可您把个小丫头拐进来给活死人当老婆,你的良心哪?嘿嘿──还好,没再生个活死人出来。你让她走,马上就走。”

“你──你──”

……

脸色铁青的大太太从和风苑里出来,就吩咐紫莺:“你把我预备的钱两交给小蝉,让她明天就回家,唉,就说老身对不起她!”

这个颜家谁能管得了无法无天的三老爷呢?

小蝉接过紫莺手上的小包裹,还醒不过神:“为什么让我走?不是守孝三年的吗?”

鸣柳悄悄扯她,让她噤声。她有些明白了,定是那个老魔王回来下的命令,要把她赶出去。他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天下哪有这样的混蛋!

这时,她倒忘记了内河畔那双幽黑阴森的眼睛:“他凭什么!”

但是,还是要走。

夜里,一个人坐在郁森和她的小院子里,小蝉一边抹眼泪一边烧纸钱。

“你放心去吧,也别去问你娘了,好好去投个胎。我会给你烧纸钱烧元宝烧好多好多纸鹞子玩。”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在下面好好保重!好好给阎王爷告一状,让那个大坏蛋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呜呜呜──”

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地响,院门外站定一个黑衣人。

只见他轻轻一跃,悄无声息进了院子。小蝉还在嘤嘤低泣,黑衣人嘴微一撇,望也不望她,径直潜进卧房。

屋子里还是那股散不去的药味。

他站在郁森身前的睡塌前,静静地呆了好一会。

最后见到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六年前,还是八年前,那天他对他说:“爹爹,我要一只纸鹞子。”

我有没有给他?没有吧。他越大长得和她越像,他不想见到那张脸,一次也不要。

你去投胎托生吧,下辈子再别遇见我,别忘了在阎王面前狠狠告我一状,让你老爹下十八层地狱去拔舌头受火炼……

他抬起头,半晌,转身出门。

蹲在那里的蠢女人还在哭,就是那个长了个圆鼻子的小丫头吧。想起那天在河边碰到的她,他眼睛眯了眯,从没见过那样的女孩儿,笑得似乎从不知世间还有苦恼忧伤。

好像瘦了很多……

小蝉哭着哭着,突然觉得心头发窒,猛抬起头,门口竟站着个人:“啊!谁?是谁?”

接着就看清了,刀削过的脸庞,高耸的鼻子,浓黑的眉毛,还有那双阴森森幽黑黑的眸子,能把一切都吸进去的眼睛……是他!

他皱眉,怎地让她瞧见。

“是你,你来做什么?”小蝉胸脯起伏,壮着胆问。

他笑笑,声音暗哑:“我来看我儿子,管你什么事?”有趣的小女人。

“人都死了,你来看有什么用。”

“就是死了我才来看。”

“你、你真是──”她鼓起腮帮,顿住。

“真是什么?”他眼睛略闪,笑谑地问。

她挑起眉:“别以为我不敢说,你、你是混、混蛋!对,混蛋!”

“什么?哈哈哈──”眼一花,他已经移到她身前,狠狠捏住她的尖下巴,“你骂我混蛋?嗯?呵哈哈──”

“不怕我么?”巴掌大的脸,兔子一样的圆眼睛,瘦得风吹吹就倒,怕是只知道“混蛋”这句骂人的话。“我可是大色鬼和杀人魔王!看上谁招惹谁,大太太都管不了哦!”

一股寒气窜上小蝉的背脊,这明明是那天鸣柳和她说的话,他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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