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想寻个法子立了小八,可想来想去终不得其法,直到刚才听李斯年说出这番话。
李斯年是凌虚子的高徒,尽得凌虚子的真传,凌虚子现在正在闭关,李斯年的话便与凌虚子无异,他若说小八是天命所归,朝臣们哪怕再怎么不想看薛妃掌权,也不敢违逆天命,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这无疑是个好法子,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法子。
可偏偏,他刚才责骂了李斯年,说李斯年莽撞不稳重,既然都莽撞不稳重了,李斯年的话自然是听不得的。
李泓心中懊悔不已,抬眉看了看李斯年。
小八终究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为了他的小八,他向李斯年低头也无妨。
只是这个低头,该如何开口?
正当李泓想着如何描补一二时,李斯年再度说话了:“也罢,终是我修为不如凌虚子那般沉稳妥当,不该泄露天机,陛下与娘娘便当我没说过这句话罢。”
薛妃一听,染着凤尾花的指甲攥紧了帕子,心里只埋怨自己,可余光扫到李泓脸上,李泓比她还着急,心中便又松了一口气——看来李泓是想她的儿子为太子的,她无需说些什么,李泓也会向李斯年说软话。
既是如此,她何不做个安静的旁观者?
这般想着,薛妃只从李泓怀中接过八皇子,一边逗着八皇子,一边细细听着李泓的话。
李泓的声音有些急:“觉非,你这是哪里话?”
“你是凌虚子仙长的高徒,凌虚子仙长将一身本领尽传授给你,你的话,便是凌虚子仙长的话,你若不稳重妥当,那天下便无稳重妥当之人了。”
李斯年面上含笑,道:“这稳重不妥当之词,可是陛下刚刚说我的。”
李泓面色微尬,曲拳轻咳,道:“朕那是一时情急,你莫放在心上。”
他搞不定殿里的那些朝臣世家,长姐在这件事上更是不可能支持他,如今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李斯年。
为着李斯年的那句虚无缥缈的天命所在,他放下身段哄一哄李斯年也无妨。
李泓道:“你自幼长在三清殿,与道家最有机缘,看淡人间悲喜离合,宫里人都说,你是不像是长在宫里的人,更像是九重天之上下来人间渡劫的仙人。”
李泓送了李斯年一顶又一顶的高帽。
其实这倒不是他刻意哄骗李斯年,也是他的真心话,李斯年通身的气派,浑然不似凡尘俗世之人,说他是谪仙丝毫不为过。
“陛下谬赞了。”
李斯年浅笑道。
话虽这样说,面上却没有一点自己担不起李泓称赞的态度。
李泓见他如此,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这是朕的心里话。”
扪心自问,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赞誉之词,自己面上也臊得慌,好在他本就是个平易近人的天子,哪怕在朝上被言官们骂了,他也是好脾气地笑笑,他对待言官如此,而今为了小八对李斯年这般说话,也不算为过。
李泓继续道:“你的话,便是天命。”
说到这,李泓声音微顿,面上有几分凝重之色,道:“朕想问你一句,如今的天命,可在小八身上?”
这一句话,让薛妃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当年祥瑞之事,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是崔莘海的故意为之,目的是引薛家下场参与夺嫡,好让李承璋渔翁得利。
可现在崔莘海早已死去,当年之事根本无从查之,祥瑞便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哪怕她心中惶恐不安,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她的儿子是祥瑞。
但她的儿子真的是天命所归吗?
她不仅不确定,更不敢去确定——一旦她的儿子不是祥瑞,她便是欺君之罪,行巫蛊之罪,搅乱天命之罪,这三条罪名,哪怕是一手遮天的长公主都担不起。
长公主尚且如此,更何况她了。
而今听到李泓贸然问李斯年天命,薛妃自是惶恐不安,手指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八皇子。
她的手指太用力,八皇子吃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李泓瞧了过来。
薛妃连忙柔声去哄八皇子。
李斯年淡淡瞧了一眼薛妃,轻轻一笑,道:“八皇子伴祥瑞而降生,这是无数人目睹的事实,既是事实,当为天命所归。”
薛妃心中大夏,面上也忍不住浮现几分,又怕李泓觉得她势力,连忙敛去了,只继续哄着八皇子。
幼儿总是与母亲更为亲近的,在薛妃的温声相哄下,八皇子渐渐止住了哭,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拽着薛妃鬂间垂下来的珠花玩。
李斯年眉头轻动。
这个八皇子,倒是会挑时候哭,更会挑时候笑。
李斯年继续说道:“这种浅显事情,陛下何须问我?”
李泓喜不自禁,连说几个很是。
薛妃与李泓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并未留意到李斯年说的天命所归,是建立在祥瑞是真实发生的事实上。
一旁伺候薛妃的宫人见此,都替薛妃与八皇子高兴,笑着跪拜着李泓,说道:“李郎君这般说,自然是错不了,既是如此,陛下何不写了册立太子的圣旨?”
“储君早定,旁人也不敢再生不该生的心思。”
李泓笑着颔首,道:“取朕的笔墨来。”
他早就想立小八为太子了,如今借着李斯年口,尽早定下这件事最好不过了。
虽说三公九卿辅政,天子不能擅自下决定,尤其是这种册立太子的大事,但三公的御史大夫是薛怀信,小八的外祖父,他虽然从不参与夺嫡,但想来也不会反对自己外孙为太子。
大将军赵怀山是他的心腹,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无需担心大将军会不同意。
杨奇文死后,丞相之位空缺,自然也不会有丞相跳出来跟他唱反调。
三公之中的御史大夫与大将军都同意了,再加上李斯年的天命之说,剩下的九卿,多半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李泓这般想着,一边草拟圣旨,一边让人传御史大夫与大将军来紫宸殿商议储君之事。
李斯年转动轮椅,出了紫宸殿。
一切都在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原本是想多留李承璋两年的,李承璋与薛妃相斗,程彦的压力便会减少许多。
但李承璋偏对程彦起了那种心思,不仅起了心思,更是养了个与程彦有七八分相似的人做侍妾,想起李承璋在与程彦颇为相似的脸上为所欲为,他便觉得一阵恶心。
恶心之后,索性除了李承璋。
李承璋死后,其他皇子不成器,无论如何,薛妃总会一家独大,既是如此,还不如他亲手将薛妃送到那个位置。
登高跌重,薛妃日后便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六皇子并非真的吓破了胆子,七皇子也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平庸,朝臣世家们,更是不好相与的,薛妃忙于与他们的缠斗,自然便抽不出时间来针对他的小翁主了。
他的小翁主,便能趁此机会发展自己的事情,或发展农业抑制世家,或平定危害大夏百年的北狄之祸,无论做成了哪一件,小翁主都是众望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