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冉冉升起的金乌,刘彻端起了酒杯,道:“朕想先问众位一句话,可知高祖为何定下秋猎的规矩?”
刘彻的声音刚落,下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说着为了高祖南征北战打下汉室江山不易,后世子孙不能沉溺享乐,荒废了大汉尚武之风。
阿娇左手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托着脸,右手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盈盈的目光看向一身明光镜铠的卫青。
卫青嘴角挂着浅笑,若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他那笑完全是不失礼貌的淡淡疏离。
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卫青眸光微转,迎着她的目光,眼波荡漾开来。
阿娇捂了捂胸口。
遭了,这样的卫青,好像更顺眼了。
韩嫣嗜酒,宴席一开始,便拉着身边人一同喝酒,喝了一圈后,发现下一个桌是阿娇,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晃晃悠悠地遥敬着阿娇,大着舌头道:“公主,你我一同在宫中长大,我……我敬你一杯。”
阿娇收回目光,饮完杯中酒。
卫青不着痕迹移开视线。
刚才的目光相接,像是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卫青慢慢抿着酒,耳根漫上浅浅的红。
李广因为昨夜让内侍向刘彻通报,结果被卫子夫拦下的事情有些生气,待刘彻的话讲完后,一同狩猎时,李广跟在刘彻身边,用刘彻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着昨夜的事情。
刘彻听到声音回头,身边都是建章卫的卫士和将领,刘彻看了一眼李广,道:“昨夜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匈奴之事,朕自有计较,李将军不必烦忧。”
李广双手抱拳,斜了一眼不远处的卫青,眼底闪过一丝厌恶,道:“臣不是为匈奴烦忧,而是为陛下,为大汉百年烦忧。”
韩嫣有着几分醉意,仍不肯回去休息,在卫士们心惊胆战的陪侍下,身体挂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韩嫣听到李广这般说,抬起头,反驳道:“什么……什么大汉百年,陛下,陛下正值青春鼎盛,哪里就说起百年了?”
听了韩嫣的醉话,刘彻也觉得李广的话说得不甚妥当,有些不悦,道:“李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李广滚鞍下马,跪在刘彻面前,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纵是身为武将,也要试一试文官的谏言。
“宫中不时传出流言,说只要卫夫人诞下皇子,陛下便会立卫子夫为后。”
李广抬起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陛下素来宠爱卫夫人,此为后宫之事,臣不该多嘴,可若立卫夫人为后,便是国之重事,臣不得不请奏。”
“卫夫人并非名门出身,虽性格娴柔,却无国母之风,更无辅佐陛下之机敏——”
“好了!”
刘彻冷声打断李广的话:“这不是你一个外臣该说的话。”
立卫子夫,更多的是他母后的意思。
他母后是大汉朝出身最低的皇后,有了卫子夫为后,便不独独显她了。更何况,卫子夫素来小意侍奉,颇得他母后的心,一朝生下皇子,封为皇后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韩嫣跟着刘彻道:“就是。”
韩嫣醉眼流盼,讽刺道:“李广将军当真是公主的好师父,时刻不忘帮助公主重新为后。”
“可惜啊,咱们的公主,千般好,万般好,生不了孩子,便什么都不是了。”
李广一怔,道:“这如何又扯上了公主?”
韩嫣笑眯眯道:“别以为我瞧不出李将军在打什么主意。公主若想为后,首先要有孩子,可惜啊,公主不孕,李将军总不能给公主偷一个孩子吧?”
一番话,引得众人想哈哈大笑,偏又要顾忌李广面子,只好忍住了不敢笑出声。
唯有刘彻眼睛微眯,似乎在思考着韩嫣刚才说的话。
刘彻不轻不重地说了韩嫣几句,将这个小插曲揭过不提。
狩猎结束后,宫宴在卫子夫的张罗下再度热闹了起来。
刘彻换了衣服回来,逗弄了一会儿爱女,盘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状似无意地与卫子夫说着话:“说起来,匈奴人又骚扰大汉边境了。”
有着昨夜的事情,卫子夫斟酌了许久,方小心翼翼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陛下不能轻视,最好派军出战,扬我大汉君威。”
刘彻一喜,抿了口酒。
她总算能跟上他的脚步了。
刘彻继续问道:“那,若朝中无钱呢?”
卫子夫道:“陛下新执行的法令便很好。商人多巨富,但地位极低,受人冷眼轻视,一旦有改变阶级的机会,必会牢牢抓住,倾家荡产也在做不惜。”
说到这,卫子夫声音微顿,有些惋惜之意:“可惜陛下定的爵位不多,若不然,陛下也不会为军费发愁了。”
刘彻:“……”
他就不该对卫子夫有任何政治上的期待。
他突然又想起那个前两次在他对匈奴用兵时,立下奇功的阿娇。
若她在,或许便不会说出这般的话了。
卖爵于商贾,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与此同时,对秋猎的兴趣还没对卫青兴趣大的阿娇打着哈欠回豫章台的半道上,被韩嫣拦下了。
侍从们极有眼色退下。
韩嫣背靠着树枝,双手环胸,道:“你以后不用担心陛下会不会喜欢你了。”
他走到阿娇身边,轻笑着把狩猎时说的话说给阿娇听。
阿娇慢慢抬头,看着面前醉眼微醺,像是在等待着夸奖的韩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饶是好看的人在她这有特权,她也有种想要把韩嫣一把掐死的冲动。
——那句总不能偷个孩子回来,是暗示刘彻可以把卫子夫生下来的皇子给她养吗?
以刘彻素来凉薄利益为先的性格,还真能做出这种事儿。
尤其是,在刘彻焦头烂额,而卫子夫除了唱歌给不了他任何帮助的情况下。
第20章 陈阿娇
阿娇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这事儿怪不了韩嫣。
刘彻对旁人再怎么凉薄,可对韩嫣还是不错的,韩嫣知道刘彻作为帝王的心狠手辣,但那些心狠手辣不曾用到他身上时,他是无法感受刘彻究竟有多狠的。
人最为擅长的,不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一个不能替夫家传宗接代的女人,等待着她的,就是一纸休书。
景帝的薄皇后,还有以前的她,废后的理由找得再怎么冠冕堂皇,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没有孩子。
所以韩嫣才会觉得,不孕是她的致命伤,现在的刘彻或许对她有一分分的好感,可作为家有皇位要继承的天子,是不可能再把一个被自己废弃的不孕废后,重新迎回后宫的。
阿娇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支着韩嫣的额头,把他推得离自己远了点。
熏人的酒气不再扑面而来,阿娇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道:“那可真是谢谢你了。”
韩嫣抬眸瞧了一眼阿娇的手指点在他额头的位置,眉梢微扬,漂亮的桃花眼潋滟,映着皎皎的月色,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