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烈春一愣。
“你终此一生, 都不过是个劳碌命, 不是在为那个人奔波的路上, 就是在奔波回来的路上。”她语带怜悯,“你有时间坐在屋前从清晨的旭日看到傍晚的夕阳吗?你有机会像个寻常女子一样涂脂抹粉吗?你有体会过什么叫自由什么叫爱吗?”她笑起来,“你看,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连装喜欢一个人都装不出来。也只有沈樊成那种没见识过女人的傻小子才会信你。”
刀烈春怔怔地看着她。
她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我知道我自己名声不好,也不是个好人,但我这辈子活得没什么很大的遗憾,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甘愿。我现在要去追寻我自己的生活了, 可有人不放过我。我本就和那个人是单纯的合作关系,我们不分上下。他给我我需要的一切,我将我研制出的毒.药回馈一部分给他。可是如今我不想和他联系了,我要带着阿柏离开那个地方,我不想再被束缚起来了,所以我逃了。可是呢。”
庄槿朝刀烈春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走近一点:“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吗?”
刀烈春犹疑地回答:“怀璧其罪?”
“这算一个。他怕我泄露出去一些独门秘药的配方,让他不再有威慑力。可是他更怕另外一件事。”她低语着,露出恶劣的微笑,“你一定猜不到。这世上,原本只有我和他知道,现在我来告诉你。”
刀烈春问:“既然是秘密,为何非要告诉我?”
“我只是想,若我死了,那这个秘密,至少得有人知道。一旦知道了,该做什么,也自然而然就知道了。”庄槿顿了顿,轻声说了几句话。
刀烈春一刹那面白如纸。
庄槿仰头大笑,策马而去。
刀烈春良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心中百味杂陈。听到这个消息,她有一瞬的怀疑是庄槿在戏弄自己,但仔细想想对方又没有这个必要,而结合从前的情况……她只是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一旦现在被庄槿点明,所有被自己忽视的细节仿佛都变得有理可循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庄槿和苏柏骑着沈樊成的马走了,她自己的马也不知发癫发去了哪里。
她正打算回头去找沈樊成,一低头却发现方才立马的草地上沾着什么亮亮的东西。
刀烈春走过去蹲下,指尖在草叶上一抹。
浅金色的亮粉,凑近闻有一股淡淡的刺鼻气息。
她擅追踪,对这种东西,再熟悉不过。
她放眼望去,又在三丈开外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她将指尖的亮粉搓掉,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这是方才庄苏二人离开的方向。
有人留下了追踪粉给她。
不是庄槿,庄槿已经拒绝了她。
那只能是——苏柏。
苏柏在向她传递什么?他背叛了庄槿吗?他又怎么会自己藏有追踪粉?看似纯良柔弱的他竟然也有心有城府?无数个疑问从脑海里冒出来,最终化为一个决定——
她要跟上去探个明白。
刀烈春回头往小木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咬牙追着亮粉而去。
他们二人共骑,苏柏身子又不好,跑不了多快的。
-
是夜,庄槿和苏柏露天而栖。
他们朝南走,一路上没有村庄,只能露宿野外。
庄槿生了火防止野兽靠近,然后坐到一旁掏出一包干粮和苏柏分享。
“委屈你了。”庄槿道。
“没事的。”苏柏笑了笑,咬了一口那无甚滋味的干面饼。
无论是珍馐美味还是粗粮野食,能和她在一起吃,就很足够了。
他这辈子本该在乱坟堆就结束,是她路过他身边,看到了他还睁着的一双眼。
他听见她赞叹道:“好漂亮的眼睛。”
那天夕阳如血,她把他抱起来,没有介意他身上的脓血和腥臭。
她问他:“如果我救了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点头。
她挑眉:“你才这么点大,真的懂吗?我对你们这一带的疫病很感兴趣,我会治好你,未来你的衣食住行也由我全包,只是我还会拿你做些试验,也许会很痛,你也愿意吗?”
他挣扎道:“愿意。”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
那年他九岁,得了疫病半死不活,被遗弃在乱坟堆。她十九岁,刚离开药王谷两年,还是急于证明自己的时候。
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鲜衣怒马眉目如画。
从此便是十年的羁绊。
火堆哔哔啵啵地响着,偶尔溅出一点火星子。他说:“主人,我夜里睡不安稳,要做噩梦。”
庄槿道:“你不要害怕,我陪着呢。”
他摇了摇头:“有没有安神助眠的药?”
庄槿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只药瓶,往他手里一塞,又去掏水囊。
掏出水囊晃了晃,才发现已经空了。
她起身:“前面有小溪,我去打点水来。你坐在这里不要乱动哦。”
苏柏乖巧地点头。
等到庄槿打了水过来,苏柏接过水囊喝了几口,抹了抹嘴道:“主人,我方才听到有兽叫。”
庄槿一下子紧张起来:“没有吧?这里还算是路边,我还点了火。是什么兽?”
“没听出来。从那个方向发出来的。”苏柏朝黑洞洞的树丛一指。
庄槿道:“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就过来。”
一盏茶后,庄槿回来了:“没看见有什么野兽的踪迹啊。”
苏柏正在往周围草丛里洒药,气味有些浓郁,专门用来防蚊虫靠近。
他挠了挠头:“是吗,也许是风吹树叶,呜呜作响跟兽叫似的吧。”
庄槿笑了:“别自己吓自己,胆子大一点。”
苏柏点了点头,把水囊递给她:“喏,你也喝一点。”
庄槿仰头喝了。
两人略略拾掇了一下,背靠背席地而卧,就此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明月皎皎,星河天悬。
火堆明暗将熄,唧唧虫鸣此起彼伏,身边人的呼吸浅淡而平稳。
苏柏睁开了眼睛。
他从喉间轻轻逸出一声喟叹:“主人。”
庄槿睡得沉沉,没有回应。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去拨了拨火堆,将火重新燃了起来。
他拢了拢衣服,朝三丈外的大树下看去。
那里站着一匹马,旁边还有个黑黢黢的人影。
他缓缓走出去,掩唇闷声咳了咳:“刀姑娘。”
刀烈春低声道:“你什么意思。”
他说:“请带我走吧。”
“走?”刀烈春皱眉,“你想去哪里?”
“我杀了人,不是么。”他苦笑起来,“主人不肯告诉我,以为这样我便不会知道。可那病发作时我虽神志不清,却不代表事后一点印象都没有。我先前药吃多了,很伤身,也不敢确定我记得的是真是假,所以几次试探主人,她都没有承认。我便以为那只是早年吃药的后遗症,看见的幻觉罢了。直到今日那位少侠出现,我才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