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试题出《周易》,各位猜测会试要出什么?”打完马虎眼,徐津悄悄地说:“大才啊!你不光会吃还会做?”
“吃,人生第一大要务!正所谓‘食色性也’,‘民以食为天’!换言之,人,活着就为了一个字——吃!”
“精准!”
这倒好!斯文谦和的“鹿鸣宴”三个字,活生生被砍成了两截,有人只关注“鹿鸣”;有人只热衷“宴”。关注“鹿鸣”的人多,轰轰嚷嚷高谈阔论;热衷“宴”的人少,偷偷摸摸掩人耳目。反正大家各取所需,收获颇丰啊!
几天后,宋临和罗赞乘船回苏州,船刚离开码头,宋临“呀”一声惊呼。
罗赞问:“怎么了?”
“忘记跟徐津告别了。”
“徐津是谁?”
“第二十四名举人,镇江人。”
“不碍事,进京会试一定会遇到他。”
会试?我疯了才跑到京城去找抽!宋临对着浑浊的长江水一皱眉,进舱睡觉。
俩人刚进镇口,鞭炮骤响,轰轰烈烈铺天盖地。把宋临吓得一哆嗦,一点笑容全僵在了脸上,一个硕胖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过来,一路高呼:“临儿……临儿……”
“叔……叔祖?”宋临刚想跪下来磕头,老头一把拎起来,二话不说动手就扒衣服,把宋临扒蒙了,“叔祖,这是干什么?”
“高香蜡烛扎纸祭品都准备好了,跟我去祭祖……快点快点,把靴子脱了。”
三五个族中人蜂拥而上,穿衣、戴帽、换鞋、系腰带,宋临眨了两下眼,完事了。罗赞乐呵呵地看着他出洋相。
宋临往祖宗牌位前一跪,左叔祖,右族长,俩老头老泪纵横,族长反复不停地念叨:“宋氏宗族世代从商,终于……终于挣出功名来了,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宋氏子孙长享荣华富贵……”叔祖哽着嗓子半天冒了一句,“苍天啊!”
宋临舟车劳顿疲倦之极,还得跪得笔直,跟着念:“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磕完头,站起来,宋临以为逃出生天了,结果叔祖一句话又把他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只见叔祖抬腕一挥,“开家宴!”
这下可好,宋临向每一位长辈敬酒,然后平辈晚辈给他敬酒,一直闹腾到三更天,繁文缛节终于彻底施行了一遍,宋临虚脱了。
糊里糊涂也不知在谁家睡了一夜,第二天赶紧往家跑,刚上大街,一片恭维祝贺声,宋临脸上挂不住,寒暄几句,拔腿飞奔。
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小栓子嚷嚷:“花生涨价了,回家拿钱去!”
一人发火,“凭什么涨价?”
“凭什么?”小栓子嗤笑,“就凭宋秀才变成宋举人了!怎么着,不服气?不服气上对门买去!”
气得那人甩手走人,宋临赶紧拦住,满脸堆笑地讨好,“没涨价没涨价,您别听他瞎说!”转脸怒瞪小栓子,“一会儿找你算账!”
小栓子一步步往外挪,“秀才……呃……举人,你回来啦,你忙着……”撒腿赶紧跑。
宋临把铺子一关,举着账本一样样查点,不点不要紧,一点,怒从心头起,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很好!你就等着卖身为奴吧!”
甩门冲出去,直奔小栓子家,进门冷笑,“你姐杀了几回鸡?”
小栓子跳起来往家钻,“姐,姐夫回来了。”
他姐跑出来,溜了一眼,含笑又回去。急得小栓子直叫:“你别走啊!你别走啊!”
“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宋临一把揪住他耳朵,“笋干香菇蕨菜上哪儿去了?你倒是会挑啊,什么贵你偷什么!”
“卖了卖了,你轻点,疼啊!”
“卖了?钱呢?”
“钱……嘛……”
没等小栓子回答,他爹走出来,给宋临行礼,“宋相公何时来提亲?”
“提亲?”宋临一愣神,干笑,“铺子门忘记关了……”掉头就跑。
小栓子来了精神,追在后面哈哈大笑,“怎么一谈提亲你就忘记关门?”
刚到家,小地痞正在屋里守株待兔,从桌上跳下来,“宋相公一向可好?”
“行了,你娘又走街窜巷见着哪家黄花大闺女了?”
小地痞一本正经地点头,“还是相公痛快,明人不说暗话,这回是前街的孙乡绅家,世家旧族,小姐识文断字,等闲人家他们还看不上呢。”
“回去告诉你娘,我就是等闲人家,配不上。”把手往他跟前一摊,“拿钱来。”
“什么钱?”
“上次的木耳钱,我说过,再敢提亲事,我两罪并罚!”
小地痞“兹溜”一阵烟蹿出去,“我叫我娘再给你找找。”顺手又抓了把木耳。
宋临对着背影愤恨:“识文断字的旧族小姐?比我大六岁的老小姐!”
关起门来,对着空空如也的店铺欲哭无泪,一屁股瘫在椅子上,“这趟赶考家底子全赔光了,我靠什么活啊!”
半月之后,富贵走来,“老爷请公子过府一叙。”
老家伙,不把我折腾死你不甘心是吧!“知道了。”宋临一脸悲壮地赶往叔祖家。
刚进天井,三四个老头齐刷刷地站起来给他行礼,宋临赶紧还礼。
叔祖笑眯眯地拉他,“临儿,挑个黄道吉日进京参加春闱。”
宋临激灵灵打冷战,“叔祖,中举就能候官了,进京还是不必……”
没等他说完,叔祖大怒,一把抄起鸡毛掸子,“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临吓得“砰”一声跪下,“叔祖,您饶了我吧!”
老头痛哭流涕,仰天悲鸣:“列祖列宗啊,这不肖的儿孙留着还有什么用!”下死手要打,族长赶紧拦着,“不能打不能打!现如今他是天子门生了。临儿,起来!”
宋临抹了把冷汗,族长笑着说:“古人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把亲事定下来才是正经。”
几个老头点头称是,宋临干站着没资格插嘴。
族长接着说:“前街孙乡绅家道殷实,是个读书人家,小姐知书达理,跟临儿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就定他家吧。”
宋临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又是她?眼见叔祖要同意,宋临赶紧跪下来,“叔祖,孙儿想了想,还是觉得赶考要紧,没功没业拖累人家,孙儿于心不忍。”
“也好也好!”叔祖乐呵呵地拉他,掏出一大包银子,“这是六十两,考上了写信回来,考不上也别灰心,哪那么容易?准备准备,三年后再考。”
宋临苦着脸答应,心说:还想考上?做梦吧!
几个老头唠叨了半天,终于把宋临放走了,宋大举人没回家,抬脚直奔罗赞家,一五一十把满肚子苦水全倒了出来,拖着罗赞的袖子哀叹:“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其实你福星高照,几场考试一帆风顺,此行必定金榜题名。”
“得了吧,我是什么货色你还不清楚?这回可好,到天子眼皮子底下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