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很快就沉了下去,薛神医的屋子一共有两个房间,两张床,因为又多了一个傅霄侯,他只好把大的一间房让了出来给凤九师徒俩,自己则睡在隔壁的小房间里。
按时为凤九扎了针,敷了药,薛神医回头嘱咐傅霄侯道,"两个时辰之后要把针取出来,你刚才也看到我做的了。"
傅霄侯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嗯,那交给你了。"薛神医拍拍傅霄侯的肩膀,走了出去。
"如果师傅累了就先睡吧。"傅霄侯在门关上之后看着凤九说道。
凤九之前在薛神医给他扎针的时候就一直拿著书在翻,闻言放下书抬眸看傅霄侯淡淡笑道,"你要叫我‘师傅'到什么时候?嗯?"
傅霄侯不由怔了怔,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开口又是"师傅"二字。
凤九扬起唇角,笑道,"原来我收了个笨徒弟。"
傅霄侯被他一说又是一怔,心里没由来泛起一阵苦意,低低道,"师傅是收了一个坏徒弟。"
凤九却道,"你坏不坏,我很清楚。"
傅霄侯对视着凤九的眼睛,那双眼睛黑得彻底,所以看不清晰,却明显带着笑意。
他对傅霄侯从来都是一样的态度,并不曾因为什么而改变过。
"你是我的师傅,永远都是。"傅霄侯开了口,他定定注视凤九的眉目,说着这番话,却又忍不住开始心跳。
因为他,也是他最爱的人。
凤九看着傅霄侯失笑,他真是一点也没变。从那时起就是这样,现在还是一样,是一脸的......认真。
"我......种完了竹子......"傅霄侯忽地道,他这句话说得有点没头没脑,一开口之后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他说话从来都不曾脸红,可他忽然发现他这么说,就好像是在邀请凤九回他的庭院一样,因为那片种竹子的地方,曾是他跟凤九肌肤相亲、缠绵不分的地方,可他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只是想让凤九知道,当初自己说一定会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有空,我会去看。"凤九只是静静地道,注视着他的双眼。
"那......我等你......"他怎么有点结巴了,傅霄侯只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更红了。
凤九看着傅霄侯,心知他必定是知晓了自己有要离开的打算,而这番话说出来,却似已经决定不会阻止他。
不错,小孩子总算长大了。
"过来......"看着眼前一脸像熟透的小虾一样的傅霄侯,凤九启唇低语。
傅霄侯上前几步,靠近了凤九。
凤九扬起笑,傅霄侯的脸太红了,没有想过脸红起来的傅霄侯会那么可爱,让凤九忍不住伸出手将这个小心翼翼的傅霄侯一把拉入自己的怀里。
"你放心......"凤九低哑的嗓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我不会再一声不响地扔下你,这一次要去哪里,我会告诉你。"
"师傅......"傅霄侯心中一震,声音不由哑了几分。
他没有问自己能不能跟去,他知道就算现在不能,以后也一定能。
因为,自己是这个人收下的唯一一个徒弟。
十日之后,凤九果然走了,傅霄侯本来打算要送他,可那一晚他睡得很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人,他怔怔坐在床沿,看着桌上孤单单摆在那里的一封信。
"师傅......"
他还是走了......
傅霄侯缓缓垂眸,苦苦笑了一下,伸出手慢慢抚过这几日凤九睡过的枕被,然后拥着凤九的被子窝在了床上,动也懒得再动一下。
他知道他会睡得沉是因为前一晚凤九亲自下厨为他烧了一碗他最爱的红烧螃蟹,他也知道凤九并不愿意让他送。
凤九向来走得潇洒,他从不喜欢被人牵绊,就算是他傅霄侯,也是一样。
"我会想办法,让自己变得能跟得上你......"
傅霄侯把脸埋在被中低喃,一手握着那只从不离身的蓝釉小瓶。
六个月之后 洛阳
洛阳自古是昭示帝国盛衰的都城,"天下名园重洛阳"这句话说得丝毫不错,西周至北宋,洛阳园囿,数以百计,或凤阁龙楼,上连霄汉;或四方宇刹,下连幽燕,整个洛阳城被楼宇环绕,明驼宛马,来洛阳游玩的才子名人络绎不绝。
龙门客栈就是其中一座由古楼改建的客栈,这里依山傍水,就在洛阳八大景之首的"龙门山色"隔壁,因此总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可这里的客人虽然多,却不会因此而显得混乱,因这个地方极为宽敞,桌椅摆得有条不紊,每两张桌子中间还能再摆上两张,便是因为距离隔得远,吃饭喝酒都各自为政,只要不是故意大声喧哗,倒也影响不了周遭的人。
这几日,龙门客栈里来的都是一些很有名的人。
这些名人都是江湖人,凡是稍稍在江湖上打混过的人几乎都能一眼将这些人认出来,因为每逢五月,洛阳就有一次武林中人都会参加的盛会--"天下会"。
"天下会"之所以会闻名天下,就是因为当日会聚集了相当多的武林名士,而那些默默无名的就算不能在大会上一举成名,也有想一睹那些武林中早已成名的名人风采的。
这日,龙门客栈依旧宾客满堂。
此际正是日落长河,夕阳西照,人潮最多的时分,一名被夕阳笼罩的白衣人姗姗朝客栈走来。
当他就这么走进门的时候,客栈里大半视线都是集中在了他身上的。因为这名白衣男子给人的感觉很突兀。
他一眼看上去不仅傲,而且懒,却并不相互矛盾,他的傲,在于他与生俱来的孤傲神情;他的懒,又懒在了他的眼神,傲慢且带着慵懒,这样的眼神一对上何止让人觉得傲气,更有一种极为独特的吸引力,让人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他背脊挺直,一语不发,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进门之后他视线稍移,在瞥见了一个背影之后唇角似是微微扬了扬,却在下一刻又消失不见,仿佛刚才那一抹微扬不过是一种错觉。
"是他?"客栈里已有人开始窃窃低语。
"嗯......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有错。"
"他是谁?"
"天底下配得上穿白衣的人没有几个,这个人手上并没有兵器,难道你还认不出来他是谁吗?"
"白衣......难道他是......七绝公子?"说出名号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白衣人这时似是听到他们这边在说话,视线微微瞥了过来,这些人顿时就噤了声,没敢再说下去,因为那道视线看起来像是很不满,仿佛只要他们再多说一句或者说错一句话他就会不客气一样。
七绝公子在江湖上给人的感觉一向孤傲绝然,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偶尔会出入梅庄之外并无其它交好,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可他的武功却没人敢领教。
见他们不再吭声,白衣人方才满意地微微扬起唇角,却不容易让人察觉,然后他的视线又回到了之前瞥过的那个背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