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朱濂之答道。
枉尘台已尘封了好久,凝眉离世之后枉生楼里面好些地方黄泉都叫人封了起来,当年那场大火几乎焚毁了枉生楼里面所有的建筑,惟独这枉尘台还保持了它原来的样子,远远便能看见高台耸立,雕案镂梁,青琐丹楹,看上去恁是华丽贵气,非同寻常。
朱濂之此时靠坐在了一顶四方纱帐软轿之中,既可以御风,又可以看见远处风景,枉尘台之上的天空尤其蔚蓝,这样的蓝他许久都未曾见到,此际视线停留在了那片空旷之中,好长一段时间都难以回过神来。
“凝眉以前经常会来这里……”黄泉对朱濂之低低说道。
“……你会抚琴?”轿中这时传来朱濂之十分倦哑的声音,却带着明显的笑意问着黄泉道。
“嗯。”黄泉应着,“想听?”
“想……”朱濂之轻笑道。
黄泉转身走向一旁的石桌,那里搁置着一架古琴,只不过因长年无人理会琴弦上早已积满了尘土,他抬手拂去了一些,便掀摆坐下,手指轻抚上琴弦。
铮……
拨了一根弦听音,只觉琴的音色已不是那么润泽,似乎随着时间的经逝,听来总有些许苦涩的味道。
“想听什么?”黄泉低问。
依稀的,黄泉忽然想起了凝眉也曾这么问过他。
“想听什么?”凝眉一贯俏丽的声音,她的眉微微上扬着,一双美眸凝视着他。
“你呢?你想弹什么?”黄泉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比起凝眉显然有些单调了。
“我弹什么你都愿意听?”凝眉笑着,嘴边的酒窝便明显了几分。
“嗯。”
琴音袅袅,朱濂之在轿中似乎良久都没有出声,而黄泉的手指下已不经意间流淌出了自己十分熟悉的曲子……
风静沙平,万里乘云,天际飞鸣。
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倏隐倏显,若往若来。
其欲落也,回环顾盼……
其将落也,息声斜掠……
其既落也,此呼彼应……
铮!
琴弦倏断,血痕乍现。
……朱……濂之!?
黄泉飞身掠到轿旁,一手掀开轻纱帐。
透明纱帐之下,那人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极淡的笑,他双眼微阖,呼吸平稳,只脸上那抹苍白愈发明显,疲倦深深笼罩,无法挣脱。
“你……睡了么……”
黄泉的声音低低缓缓,隐隐皱了皱眉,扶轿的手抓得紧紧的,五指深陷入了木,渗出了血。
他目不转睛凝视他良久,俯身入轿将人轻轻抱了出来,顺手拿出轿中的毛毯替他盖上,随后身形便飘忽如同大雁一般飞落枉尘台,两人的身影融入一片浓雾之中,转眼已消失不见。
雁落平沙,繁华空寂。
枉尘台上,只余一顶空轿,一把断琴。
第二十四章 残想
他知道有那么一个人,总会时时立在他的床畔,不言不动,不声不响,仿佛一尊立定成佛的石像。
而他总是觉得很疲惫,睁不开眼睛来,时不时就又陷入昏睡当中,可依然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曾经有一个梦境,当他还深陷梦魇无处抽身之时,却见到一张极其精致的银质面具,面具之下的那双眼是让他也会产生好奇的,所以总想一睹容颜。
于是在枉生楼的大火席卷到京城之时,当他满身脏乱浑身是血趁乱逃出牢狱时,便伸出那只不怎么美观的手跟那个同龄男孩打了个招呼。
他显然吃了一惊的,却还是不声不响带着他离开了京城。
果然是黄泉的作风。
是梦呢……
可是现在他却在,就在他的身旁。
人生……总是很奇妙的,不是么?
他想他应该还能再跟他说上几句话的,至少……
红衣不解。
叶卿跟黄泉,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
叶卿时常会笑,他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就弯了,像凤眼,酒窝不深不浅,有些迷人,却跟王爷笑的时候一样,不真。
可黄泉,从不笑,也从无表情,面具下的一双眼空澈透明,仿佛一片空旷的蓝天,但他看着王爷的时候,很真。
黄泉每天都会去到无想阁,为王爷或按摩,或沐浴,或擦拭身体,或运功疗毒,无一日停止,仿佛只要王爷在床上躺上一天,他就会这样做一天,躺上一年,他照样能做一年,而再大多数的时间里,黄泉就站在王爷床畔。
几个月下来,红衣亲眼目睹,而每当她看着这样静谧的画面,却只有唯一的一个感觉,那就是黄泉跟自己一样,希望安静躺于床上之人快些醒来。
快醒来吧,王爷,请让红衣离开之前再见您一面。
有些吵。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房间里吵吵嚷嚷的。
那个人呢?
窗外微风徐徐,有些温暖,有些惬意,是否已到了春暖花开之时,枉生楼一向无人烟,随时随地都透着一种安静的气息,可他总觉得耳畔有人在吵闹。
“是。”
“不是!”
“是。”
“不是。”
“就是。”
“就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
“我说是。”
“我说不是。”
声音还在继续,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语调,一样的强硬。
“楼主都说了他只是睡着,不是昏迷。”
“可是都这么久了,睡着的人能不醒过来吗?”
“就是睡着。”
“就是昏迷。”
“就是。”
“就不是。”
“就是。”
“就不是。”
“……”
他的头开始有点疼了,谁快来把这两个纠缠无聊问题的人拎远一点。
“你们是谁?”
是红衣的声音。
“你又是谁?”两人齐声问。
“你们来王爷房里做什么?”
“王爷?”又是两个声音重迭出现。
“你说他是王爷?”
“是啊,怎么?”
“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
“王爷为什么会能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
“……”
看来红衣也卷入了一样的漩涡之中。
“这里是王爷休息的地方,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再吵!”
呵……红衣好像发火了。
“为什么我们要听你的?”两人齐声反问。
“二老。”
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忽地插入进来。
是他吧……
“楼主。”
两人的声音霎时变得安静了好多。
不过这两人,会不会就是失踪了好多年用药如神的鬼童二老?
“我说楼主,你来评评理,你说我们谁对谁错?”
“当然是你错我对。”
“我对你错。”
“你错我对。”
“我错你对。”
“哈哈,说对了,我错你对。”
“不是不是,你对我错。”
“又对了。”
“等等,让我想想。”
“……”
“好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