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头骨都是正常大小,是成年人。”朱濂之说道。
黄泉点头,“想必有人来处理过他们。”
“从地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什么痕迹来,毕竟已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朱濂之淡淡道。
离开了枯井继续往前走,大殿里面什么也没有,须弥座上供奉的是一尊释伽摩尼佛像,不过香火早已断了不知多久,案几上也是一片残骸。
“应该不只这里,若是总坛定有机关通往其它密室。”朱濂之环视一周便道,他说着转头看身边的黄泉问,“你知道机关在哪里吗?”
黄泉静默片刻,却垂眸看着大殿地面的石砖。
“在地下?”朱濂之的眼睛亮了。
黄泉点头,如果他记得没错,当时确有人从地底冒出来。
朱濂之抱臂沉思,看着地面上普普通通的大理石石砖。
石砖的形状大小几乎一样,排列的顺序也没有差别,光看石砖倒真也看不出什么来,朱濂之踏上其中一块,数着步数。
黄泉没动,只静静注视眼前佛像。
过了良久,朱濂之方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这一个小小的无想寺竟也暗藏着如此精妙的奇门遁甲阵法,看来当初的那个教派确实不简单。”
“你破不了?”黄泉问,却没转眼。
“少一道门。”朱濂之回答的时候回眸,却瞥见了黄泉的视线,他的心不由一动。
是了,还有一道门便是这尊佛像底下。
“生门。”朱濂之道。
石砖排列暗藏休、伤、杜、景、死、惊、开七门,独独少了一门。
黄泉这才垂眸看向地面,忽地拾起案几上一块碎盘掷了过去,正是在那死门之上。便见佛像似有动静,开一门石砖洞然打开,正是朱濂之所站之处。
黄泉先一步已带起朱濂之跃了下去,果见殿下还藏有一殿,比上面的殿堂还要大上好几倍。
安然落地之后环视四周,见到一整排的石门,石门上图案不一,有狮有兽,却个个面目狰狞,暗藏雷阙。
“你也没来过这里?”朱濂之问黄泉。
“应该没有。”黄泉回答。
绕了石门走了一圈,朱濂之在一处尽头停下,里面传来极重的血腥恶臭味。
“要打开?”黄泉问他。
朱濂之沉吟片刻,才点头,“嗯。”
黄泉走上前几步缓缓推开沉重的石门,里面的情形让他推到一半就顿住了。
忽地有一双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双眼,遮住了眼前的一切,然后他便听见那人在自己的耳畔低语,“真不该让你带我来这里……”
黄泉缓缓摇头,拨开了那双手,握住了,视线却未移开,仍然直视那些大小不一却绝对超不过十岁的孩童尸骨。
朱濂之的神情里流露出的是少见的不忍,对于这些孩子。
“若我没有被凝眉所救,恐怕也是其中之一了。”黄泉忽地淡淡道,说着他转过视线,注视朱濂之的双眸,“如果是那样,至少你不会有事。”
朱濂之头一次知道黄泉竟然是自责到了这种地步,是宁死也不愿伤他吗?
“要是早些认识你……那便好了……”朱濂之低低叹息。
那时的他已是将死之人,没死是天意,没能在那时认识便也是天意。
“我们去把他们埋藏掉,好吗?”朱濂之这时开口。
黄泉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无想寺后山堆起了一个很大的坟,墓碑上写了一些字,没有名字,只有“愿安息”的字样和立碑日期。
朱濂之跟黄泉立在碑前,秋风吹落了黄叶,吹动了两人的衣袍。
静静立了良久,朱濂之注视墓碑忽地开口,“刚才那样的话……你在我面前说一次就好,离开这里之后一定要忘记它,好吗?”
黄泉转眼看他,朱濂之的侧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可他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底。
忘记伤害过他……吗?
风轻轻吹拂,看见眼前之人转过了脸,面对他时的笑容清清倦倦,却极为认真。
晴空大树环抱,满目清朗。
“……好。”
有一个声音,淡淡的,作出了某种承诺,对他,亦是对自己。
青山浅眠,一辆马车微微摇晃从山路小径离去,听到车里偶尔传出的对话:
“对了……我府里那把千焦古琴早就该送你了……睡去之后一直没有机会说……”
“……”
“你不问我会不会弹琴?”
“我想你会。”
“哦?为什么?”
“……”
“其实我不会。懒得学……有得听便够了……”
“我弹给你听。”
“送你琴倒不是要你天天弹给我听……不过……”
“不过什么?”
“偶尔弹给我听吧?”
“好。”
低低的笑从车里传了出来,一路秋意盎然,好不自在。
第十章 断想:烟火如尘
巷陌形胜,丹青屏障,京城自古繁华。
怒涛残雪,风帘遮幕,参差十万兵马。
火树绕烟霞。
这一日大火烧遍了整个京城,到处都是火狱,成了枉生鬼的狂欢之地。
枉生楼憩息着枉生鬼,这话一点不假。
枉生楼一门武功自传一脉,从无人能摸清他们的底细。
朱红御也不能。
当枉凝眉携着复仇之火来到的时候,他已来不及去地牢带出那个孩子。
他满身罪孽,终在这一天有了报应。
地牢出口能看见熙熙火光,离得远,他感觉自己很难走到那里。
嘴角仅微微扯起便能牵痛了浑身的伤痛,手指身体虽痛却也只能扶着墙壁跟牢门慢慢走,一脚便是一个血印,但在这片暗潮之地哪怕是再多的血迹也早已混成了一片,任谁都难以分辨。
可再难走,他也没有放弃,却不知这是为了什么?
唇角的笑依稀有了一种漫不经心之感,他并不清楚为何自己还未死,是否因为想要再去见一见那个已算不上是亲兄弟却又一起长大的孩子?
他似乎已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
走了几步似乎难以支撑住身体,下一刻便狠狠倒在了地上,沾了一身尘土,飞溅起了点点血花。
痛到了极处便不会去在意,一寸一寸扶着牢门又站了起来,也不知是第几次,只是继续向着那抹细微的火光行去。
既然还没死他也不想等死,因他从没有这种习惯。
忽闻一丝动静,他隐到了暗处。
再转眼的时候,他暗深的瞳却不免怔了怔。
是他?
那张面具诡谲,似乎还映着浓浓的火光。
即便是在面具底下他也能闻到那一股极重的血腥气,从地牢最尽头的那个牢房里面传来,很刺鼻。
那个孩子却不在,只有到处斑斑的血迹。
他……死了吧……
黄泉想。
——那双眼,他还想再见一次。
“……嘿……”很低的声音,微微弱弱的,似乎只剩下了最后一丝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