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放下了手中的粥碗,再轻轻扶他躺下,动作自然无比,看着他白到了近乎透明的一张脸,竟有一种熟悉的错觉。
——濂。
这个名突兀地出现,就要脱口唤出,似乎在很深的心底曾经有过一个人,是他罢?
养伤毕竟是一件无聊的事,他整天躺在床上,除了睡觉便是休息,一幌就是一个月,也许是伤伐太甚,一个月之后他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虽然都已经结痂,可精神始终不是很好,小病也未断过,人很容易就会感觉到疲倦。
他本人倒是极不在意,醒了就看窗外风景,或跟一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送来药他就喝,端来饭他就吃,什么心思也没有,几乎从不过问京城里发生的任何事,就连云王遭到了什么他也没有一点想要知道的意思。
他甚至想在这里就一直那么呆下去。
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小娃娃。
娃娃一味对着他笑,两旁酒窝凹陷,可爱得不得了。
“你妈妈外出给我买药去了,这段日子真是辛苦她了。”他拥被靠在窗口,瞅着在他床上翻滚玩耍的小孩。
还未到一周岁,却偏偏那么爱笑,一见他就笑个不停。
轻轻用手将她翻了个身,露出红红的小肚兜来,原来这个娃娃还是一个女孩儿。
“再往下就该滚下去了。”他微微笑着道。
女娃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两只胖鼓鼓的小手拉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咧嘴呵呵直笑。
他脸上的笑意也忍不住深了几分,却被进门的黄泉捕了个正着。
知道他的笑,也喜欢见他笑,只有时候他的笑容里面总会出现一丝不合年龄的成熟来,不像现在,透明的毫无保留。
见黄泉进来他便笑着对他说道,“她很可爱。”
“嗯。”黄泉点头,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去。
他一看,是一套织锦精致的新衣服,连着里面穿的衣服也一并买了。
“给我的?”他抬眉问黄泉。
“嗯,刚刚跟戴姐出去买的。”黄泉回答。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我买衣服?”他笑问。
他此时一身简单粗布衣服,因模样生得好,再朴素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一样遮不了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你身上的伤经不起这些粗布料。”黄泉却回答道。
他淡笑,黄泉对他的细心他已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可还是次次觉得窝心。
“一会儿沐浴之后换上。”黄泉道。
“嗯。”他笑。
说话的功夫,戴君双已经把煎好的药端了过来。
他接过一口喝下,用手帕轻拭了一下唇角。
戴君双每次见他那种似是天生的尊贵之气就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绝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他身上所有的伤明显都是被用了刑,若非是因什么大事,怎么可能会被折磨成这样?究竟是谁会如此残忍,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这些疑问她从不问,是因为他也从不提,可今日进城购物的时候却让她看见了一件事,却不知该不该说。
“云王失踪,新帝登基,今日官兵们在城中四处搜索,似乎正在找人。”她没有说,说的人是黄泉。两人在这里住了那么久,早已把戴君双当作是一家人。
然后戴君双便看见这个名叫朱濂之的少年脸上的笑容变了,变得那样讥诮跟嘲讽,却也带着一丝让人意外的睥睨跟傲然。
“他们找的……绝不会是云王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是转向了黄泉的。
黄泉点头,却没有出声。
他垂眸良久,视线注视身旁的小不点,然后慢慢抬眸望向一旁的戴君双,终是开口淡淡道,“看来……是我们……该离开的时候了……”
戴君双不由一惊,她早知这个少年不简单,此时闻言只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假。
“非走不可吗?”她不由问出声道。
“这里就在京城的南边,官兵搜到了城镇难免会出现在这里,我们不能无端连累了戴姐你。”他微笑说道。
戴君双望向床上的小娃娃,她仍是一脸呵呵笑地把玩少年仍带有伤的手指,心里不禁涌起一阵伤感的情绪来。
“既然是这样,那么今晚我做点好吃的为你们饯行。”她笑道。
“麻烦戴姐了。”他说话向来十分有礼,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不见适才那一抹傲然疏绝,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这样平静的日子……真有点舍不得呢……”凝视戴君双离去的身影,他轻语。
黄泉看着他,过了好久,忽地出声问道,“你,准备去哪里?”
他笑着看黄泉,微微抬眉问道,“是不是我想去的地方,你都会带我去?”
黄泉想了想,才道,“那要看你的身体是不是允许。”
“……也是。”他低喃,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敛起了笑,淡淡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回京城他们倒绝不至于会伤我……”
“你要回去?”黄泉这时问他。
他摇头,忽地又笑了,可这笑却似泯灭了往昔的一切,便听他悠悠说道,“外面这么悠闲自在,我为何要回去?”
黄泉看了他良久,然后缓缓开口对他说道,“我带你回我的家。”
“哦?”他一脸笑意。
黄泉点头,“我们去枉生楼。”
枉生楼栖息着枉生鬼,那一日正是枉生的鬼一夜之间烧毁了云王府,虏走了云王。
离开廊坊两人一路南下经河间再沿着汾河绕过京城走,路途虽然远,可一路上他被黄泉照看得极为周到,所以倒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他的伤每天都要上药,黄泉从来都不嫌麻烦,每一次都细心为他拆了纱布重新上药包扎,每每也都要花去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黄泉虽然一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可总让人轻易能感觉到他的认真。
“你以前也照顾过病人?”他有一次便问了。
黄泉摇头。
他只照看他一个。
他笑,便道,“很小的时候有人替我捏过骨,说我命带天煞,孑然一身,我想可能是指将来我不会娶妻的意思。”
这话是宫里的一位妃子不小心说漏了嘴的,后来因这句话被斩了首,不知怎么的现在却突然想了起来。
黄泉看着他,过了好久忽地开口道,“若我一直陪着你,那么那个算命之人的话便不能信。”他毕竟也是孩子心性,对于大人的话本就不大喜欢听,更何况还是说眼前这个他十分在意之人。
他笑了起来,黄泉的话总让他没辙。
“好,到时候把那算命之人找来,送他‘冒牌’二字,你说好不好?”
黄泉自然点头,认真的神情又让他忍不住笑了。
一路上也就在闲聊养伤之中度过,而所有的吃住行几乎都是由黄泉一手包办,他完全不必操半点心,真想不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竟也能把一切都安排得这样井井有条,同时还要照顾到他。
“你还没告诉我,枉生楼楼主跟云王是什么关系?”这一日他吃着碗中香甜的脆玉米问着一旁的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