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卿凝视朱濂之的侧脸,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道,“若你会武功,我想应该更加适合吧。”
朱濂之垂下眼淡笑,笑容如絮般柔和,他缓缓低语道,“或许罢……只是这件事在很久以前就被我放弃了。”
“为什么?”叶卿盯着朱濂之唇畔的笑,忽觉得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因为——”朱濂之抬眼,在见到叶卿认真注视自己的眼神时不由怔了一怔,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荆堡主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朱濂之要说的话,他一转头,便看见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踏着从容的步子从内堂缓缓走入大厅。
说男子温文尔雅其实一点也不过分,但要把他跟那个曾经叱咤江湖斩杀魔人的荆云长联系到一起,恐怕很多听说过他的事迹而仰慕他的人都会觉得不以为然。
可要是再仔细观察一下,便会觉得这个男子看似平和,但他眼神明利慑人,身形如钢骨般笔直,脚步虽缓却干脆利落,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的冷静与果决往往会让人联想起他过去经历的无数生死历练,他响亮名声的背后所付出的血汗跟代价一定是一般人都无法想象的巨大。
“荆堡主,别来无恙。”率先起身开口的是少林寺的智空大师,他本是荆云长的至交,也是当年率领漠漠谷一行人的其中之一。
“大师有礼了。”荆云长温和而有礼地点头道。
“少室山一别也有近一年了,荆夫人可安好?”
“有劳大师关怀,拙荆她很好。”荆云长回答,随即微微一笑道,“她正在厨房为各位大师准备斋膳,还请大师稍待片刻。”
“阿弥陀佛,荆堡主你太客气了。”智空双手合十道。
正说着,几个侍女端着佳肴从厅外陆续走入厅内,一时间整个大厅香气满盈,洋溢起菜肴的美味。
荆云长此时环视众人,在见到朱濂之的时候似乎多看了一眼,随后便举起桌上的酒杯含笑说道,“在座的各位皆是荆某人的上宾,今日是拙荆为了在下的生日而宴邀各位前来,若有什么地方款待不够周到,还请各位见谅。”
他的话刚说完,宾客们便一个接一个举起酒杯向他庆贺起来。
忽然,一阵极淡的梅花香顺着微风徐徐飘来,朱濂之对香最为敏感,他蓦然回首,果见厅外几个女子托着斋菜款款行来,为首的一位女子穿着与他人不同,脸上神情清傲,并带了一丝淡淡薄薄的笑,笑容透澈却少了一份真实感。
“她应该就是荆夫人了……”朱濂之扶着腮喃喃道。
“怎么了?”叶卿问。
“没什么……”朱濂之回眸,看叶卿道,“我觉得这位荆夫人很特别。”
叶卿微微一笑便道,“……这位荆夫人我倒是一向很欣赏。”
“哦?”朱濂之轻抬一下眉,随即他看见荆夫人走到荆云长身边,两人侧首低语,然后见到荆夫人微微一笑,那笑容完全不似刚才的疏离,而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温柔。
朱濂之似乎是怔了怔,便听叶卿在一旁道,“荆夫人遇事冷静,处事风格简洁凌厉,完全不似一般女子的娇柔任性,堡中一些事务也是由她在打理,也难怪一身武艺足以傲视群雄的荆云长会独独钟情于她了。”
“是啊,依我看他们的感情很好。”朱濂之点了点头,他垂下眼睑,乌黑的眸倒映在碧绿的茶水之中,似乎多了份深沉,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叶卿的目光在朱濂之脸上停了片刻,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道,“你对荆夫人似乎很有兴趣,莫非她——”他话说了一半,却在一眼瞥见荆云长夫妇朝他们这边走来时停了下来,稍稍侧身凑到朱濂之耳畔笑着低语道,“我想他们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朱濂之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可忽然间狂风大作起来,同时只听“嗖嗖”几声,大厅内所有的烛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所有人皆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然后,也不知是哪一桌打碎了碗碟,乒乓的声音杂乱无章地响了起来,一时间,大厅内显得十分的混乱。
“是谁?”朱濂之听到荆云长低沉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很少人能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沉住气,不过混乱也只是须臾,毕竟在座的人都是江湖名宿,可即便是再短暂的嘈杂,也足够让武功高强的人混入其中。
不过来人显然也没有丝毫要隐藏的样子,伴随着嘶嘶作响的风声,一人低沉暗哑却字字铿锵的低吟缓缓传来。
“生死梦,风云灭。鼙鼓响,惊华歇。神州毕竟,几番离合?不见天涯,几度飞花。”
那一字一句,听来竟是字字透骨,铭入心肺。
“唐、陵。”黑暗中,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只觉得那个声音里带有几分颤抖,也有着一丝情仇。
第五章 恋字宴(三)
唐陵——曾是唐门天赋最高、武功最好,也是唐奶奶最宝贝最值得自傲的小孙子,却不知何故在十几年前被逐出唐门,唐门的人从此不许任何人在他们面前再提及此人,而唐陵在漠漠谷一役之后也悄然失迹,杳无音讯。
大厅的十六盏灯此刻已再度燃起,只是风仍未消歇,火光一明一灭,映照上一人的脸。
那张脸傲然、孤绝、冷戚,仿佛遗世半生,又如同幽冥乍现,如今重返人间。
“唐陵。”
是唐陵。
此时叫出这个名字的人,正是唐陵的大哥,如今唐门的当家——唐轩。
唐陵的眼眸微转,仅用眼角瞥向唐轩,他脸上的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在淡淡一瞥之后便回眸,仿佛根本不识得此人。
唐轩一怔,盯着唐陵的侧脸,忽觉陌生而又冷寂。
“你来,可是为他?”唐轩问,声音微颤。
唐陵依然没有作声,他的视线只是牢牢盯着眼前的人。
“荆夫人。”他启唇,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森然。
“……”荆夫人微微张了张已无血色的嘴唇,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此时看着唐陵的样子,宛如瞪着一个鬼魂。
“阿弥陀佛——”智空忽然长叹一声,他起身看着唐陵缓缓说道,“唐施主,往事已已,为何还要苦苦纠缠呢?”
唐陵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缓缓将视线从荆夫人的脸上落到了她跟荆云长十指紧扣的手。
“十年——”唐陵缓缓道,他看向了荆云长,复又开口,“十年的时间……是否已改变了一切?”
荆云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他低语,“你来,究竟想怎么样?”
“你说呢?”唐陵忽地一弯嘴角,那是略带讥讽的笑,却又有一丝自嘲的味道。
荆云长看着唐陵,他的眼明亮透彻,却带着一丝凉意。“我,绝不允许你伤害她,除非我死。”他缓缓说着,语意坚定、绝决。
“好、很好——”唐陵拖长了最后一个音,他狠狠闭目,遂又睁开瞪着荆云长道,“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说罢他冷眼扫视大厅中的人,然后又回眸对荆云长说道,“今日是你荆堡主的生日,我既然来了自然应该送上一份贺礼……你说是么,荆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