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三爷,我武秋仁即便不是他唐陵的对手也绝对不需要你的帮忙。武某在此谢过你的一番好意了。”武秋仁冷冷道。他又怎会不了解袁三爷打的是什么主意,江湖上谁不知道袁三爷一向喜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他如今的身份不同凡响,说出来的话也有人听罢了,可他武秋仁却不爱听。
袁三爷扯起了嘴角,嘿嘿笑道,“那倒是我袁三说的不是了,不过想知道原因的不只你一个,而且现在目的并不在比武,所以根本不用在乎江湖规矩,武护法你说呢?”
“武护法,袁三爷说得不错,若这些画卷的背后真藏有阴谋,被唐陵逃脱岂不是已经太迟了?”坐在狄松劲边上恒山派的掌门池丘一也□来道。
“让他走。”
这时忽然响起荆云长低沉的声音,众人不由回头看他。
“让他走。”荆云长盯着唐陵又说了一遍,然后才将目光移向其它人身上道,“你们想知道的事,由我来说。”
唐陵背对着荆云长,他没有回头也不言语,在荆云长说出这番话之后仍然径自往前走去。
“既然荆堡主愿意将实情告诉我们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袁三爷见风驶舵嘻嘻笑道。
唐陵的脚步没有停,纵使他知道自己只要一跨出这里的门坎就会跟那人天涯永隔,从此再无相见之期——可是他仍然别无选择,就如同十年前一样,他只有离开,只能离开。
厅外夜色深沉,唐陵微微仰首,只觉天际黑得如同一片无边苦海,可恨他依然义无反顾,依然心甘情愿。
——荆云长。
心下默念的只有这三个字。
大厅里很静,没有人先开口说话。
即使再不了解当年的事,从唐陵跟荆云长的对话中也能听出一丝端倪。
而当唐陵的背影终于消失在外时,荆云长只是转首对荆夫人温和地说了一句话。
“师师,我……始终没有办法怪他。”他的眼神平静,表情温柔。
荆夫人微笑,她的眼中似乎有泪光。“我也一样,云长。”她握紧了他的手轻轻说道。
一切,已昭然。
李师师。
当年那个才气纵横的女子,早已脱胎换骨成了荆云长的妻子。
隐藏了十年的不是秘密,而是不为人知的两段感情。而牵扯进入的三人,皆放不得手,却皆已放手。
第六章 恋字宴(四)
“芳草既无情,却酒也仓皇……惊波余万顷,月流过烟赭……”
低低的声音隐隐传入了耳畔。
唐陵还没有走远,他的一颗心此时便像在油锅里煎熬,熬到滚烫,化成了虚无。他一步一步远离,心也随之一寸一寸的生疼。
然后他听到了这个声音。
倦倦的,乏乏的,离他很近,以至于他一抬眸便看见了那人,也是疏懒着眼眉,嘴角依稀的笑容。
“你是谁?”唐陵问。
“一个故人。”那双眼墨如暗夜,迷离中闪烁着星辰。
唐陵觉得熟悉,因他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眸。
是了,在那琉璃瓦红砖墙围着的宫里。
于是不由一怔,恍惚中,时间就像在指缝间流淌的细沙,一晃眼就消逝的没了痕迹,回过神,竟是转眼十载。
“里面已经打起来了,不去帮你的心上人?”他随意地问。
唐陵不禁皱皱眉头,冷冷道,“王爷究竟有何吩咐?”
“原来你还认得我。”朱濂之轻笑道。
“当然认得。”唐陵盯着朱濂之,脸色不知为何暗了几许,似是心有忌惮。
“你想不到我会在这里?”朱濂之看着他,又问。
“王爷此来究竟是何意?”唐陵不答却问。
朱濂之注视着唐陵,忽地缓缓说道,“我敬你守信,所以特来交还给你一样东西。”
唐陵皱眉,“是何物?”他不曾记得有什么东西落在这位王爷手上。
朱濂之这时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个跟适才在厅中同样的卷轴来,此刻又见卷轴唐陵的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你先看看罢。”朱濂之当然知道唐陵在想什么,他随手一抛,将卷轴抛给了唐陵。
唐陵接住,便打开了。
这一看,他不由怔住了。
眼前一片滔滔江面,孤舟逆上,红尘如雾,却偏偏极其突兀地伫立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重檐亭,他不由依稀想起曾有一个女子对他说过,“缥缈危亭,愿与君同赏。万里烟浪,犹作天涯想。”
“你一定也不会记得亭中相约之事了罢?”朱濂之这时轻轻低语。
唐陵哑然。
——李师师喜欢的人……竟是……他么?难道云长早已知晓?既已知晓又为何会……
“你可知那日你跟唐门决裂的时候,荆云长就身在唐门之中?”朱濂之道。
唐陵抬眸瞪着朱濂之,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一般。
“唐挽心不惜以将你逐出唐门的代价阻止了你跟荆云长两个人的未来,那时的事其实并不如你想象中的简单。她执掌唐门几十年,你以为她仅仅是个单纯的女人,慈祥的奶奶么?”朱濂之淡淡说道。
唐陵沉默着。良久,他才看着朱濂之一字一句问道,“这些事……王爷又是何时知晓的?”
朱濂之笑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你是朝廷重犯,抓你的人是我,叫人想不知道也难。”
“是么……”唐陵不由仰首低喃,“……也许一切皆是错。”
只可惜——
错已铸成。
唐陵握紧了拳,凌厉的眼眸变得深沉。
一顶轿子不知何时已停在了一旁,白影悄无声息来到朱濂之的身后。
“王爷。”
白衣人的轻唤打断了朱濂之的沉思,他方抬起眸望向街的尽头,唐陵的身影早已没入一片漆黑夜色中消失不见。
灯光煌煌,人影幢幢,千百劫难,笙箫荼縻。
江湖争斗,总无一宁日。
不自觉抚上眉心,薄薄的笑浮在唇瓣,撩帘入了轿。
偏偏——喜欢这扰人的纷争,静不得片刻,看着让人觉得像极了一个变化无常的舞台,戏散了一场又上演一场,看戏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而他,只是看戏,从不入戏。
“摆轿,回府罢。”轿中传来疲倦的轻语。
还是那种熟悉的香。
香味袭袭,生成一股细致而透明的雾气,燃烧着,绻曲着,最后便烧成了灰,化为一缕尘埃,被风吹散了一地。
房间是朱濂之的寝室,帐幔一直垂到了地面,绕了几圈,便不见了尽头。纱帐内的人静静地睡着,没有醒来的征兆。
“王爷自从前日回府之后便一直未醒过。”卓红衣在一旁道。
叶卿皱起了眉。
“叶公子还是先回去吧,王爷醒了红衣会派人前往叶庄通知公子你的。”
“他一向都是这么久睡的?”看着卓红衣再平静不过的表情,叶卿禁不住问道。
卓红衣抬眸看了叶卿半响,忽道,“难道叶公子一直没有注意到王爷的房间里一向都是燃着熏香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