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蝎番外:《南北》(43)
南南的模样看起来真得很凄凉,他只身趴在布满了尘埃的桌面上,白皙清秀的半张脸蛋都沾染上了灰黑的粉尘,沾脏了的脸上,乾涸的泪痕清晰可见。半睁著没完全闭上的眼睛望著房门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等著谁或者盼著谁的到来,只是已经放大涣散了的瞳仁看起来空空洞洞的已映不出他的期望,只无声地诉说著他那到死都难以放下的无奈和悲哀。
桌上压著的那张纸上,只潦草地写了几个字,北北看了,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几个字,鹏鹏也看得懂,於是他低沉地悲鸣了一声,却不敢走向前去,不敢像先前紧抱著木箱中的北北那样去抱著南南……
他最熟悉死人了,他师父教过他怎麽分辨死者和生者,他绝对不会将一具尸体和一个活人给搞错的……
可是此刻的他连去确认和分辨的勇气都没有了。
南南在纸上,写了个南字,又写了个北字。然後他又用一笔划,将那个南字由上而下,划掉了。
虽然简单的两字一划,但南南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
这两笔一划,对於双胞胎一人活著一人必死的命运,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还告诉张鹏,北北不是不醒,他是真的死了。
於是,死去的北北活了,理所当然他南南也是真的死了。
那一笔划得又粗又重,用力地将自己的名字给抹去,也像是要狠狠地将自己的存在从张鹏的心中抹去那般。
我不要像北北那样,不清不楚地推开你,让你伤心难过又无法断念。
我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你别等我,也别在盼著什麽了。
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好好的活下去。
张鹏啪得一声重重地坐倒在地上,北北急著想上前扶他一把,却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撞了两三次撞得头晕目眩之後,这才发现自己无法接近张鹏。
「鹏鹏!」他焦急地喊叫著,拍打著将他和张鹏的阻绝开来的隐形墙面。
「走开。」
张鹏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带著怨,他的眼神也是北北从没见过的愤怒,从小就温和敦厚没脾气的男子像是变了个人似地,咬著牙恨恨地说道:「别过来……」
北北傻了,他惊慌地看著神色陌生的鹏鹏,却还不忘不停地拍搥著那极有可能是鹏鹏自己弄出来的隔绝物,把手都搥出血来了,可鹏鹏却不看著他,不理会他的叫唤,迳自从地上缓缓爬起,走向桌边的南南。
「你们……都一样。」
鹏鹏伸出手来,将南南那双死而不瞑的眼睛遮了起来,他的表情是愤怒的,但动作却极为轻柔,不舍不忍到整个人都在颤抖。
「说扔就扔……想丢就丢……想走……就走……」
鹏鹏说的话又慢又零碎,可每一个字,都带著血,从他心口的破洞挤出。
深藏於心底的怨与痛,也一并被翻搅出来了……
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谁说他逆来顺受就是什麽都不介意,谁说这七八年的一切他都无怨无悔无恨?
他深爱的这两人,不但从没认真体会他心中的情爱,口口声声说著爱他要他,却只知道把他往另一个人的身边推去,不让他有任何的选择,不留给他任何的馀地,逼著他做选择,可从没问过他的真心……
一次一次,给了他幸福和期许,又一次一次,将他狠狠地扔掉!
什麽执子之手?
好不容易交握出了暖意,又狠狠地摔开了。
什麽结为连理……这两人那些甜蜜的举止和温柔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一件一样,一字一句,都自私又残忍到了极点!
南南,你寻死,不就是想要我和你走?我们这就回王爷庙去!
鹏鹏抱起了南南早已僵硬的尸身,往外走去,经过北北面前时,他望了北北一眼,那一眼充满了哀伤绝望,有深刻的情爱,也有浓重的怨愤。
而你,北北,你不也是想逼走我?我走。
在北北声嘶力竭地叫唤下,张鹏带著死去的夏南,离开了夏宅。
这一次离开,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踏入这令人心伤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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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 18
鹏鹏和南南搭坐来的那台马车,现在又朝著他们在王爷庙的「家」,在山路上缓行著。
来时一路春情满满,言笑晏晏,你侬我侬如蜜糖般腻著彼此……可回程时,除了马车行驶在山路间的声音及外头风雨声之外,车厢内安安静静,再无其他的声音了。
山里头的雨下起来没日没夜,冷冽的山风挟带著雨珠子,从窗缝渗入,车厢内潮湿阴冷,所有的东西都像是覆盖上了一层寒凉之气,死气沉沉。
躺在简单的卧铺上动也不动的青年也是……尽管张鹏已经用厚实的棉被将他的身子层层裹著,不忍他受那湿气和风寒,可是早已气绝的尸体,再怎麽保暖,也暖不起来了。
张鹏驱了马让它们自行沿著那唯一的一条山路前进,行快行慢他不在乎,毫无任何存粮的他们何时能回到王爷庙他也不在乎,要不是南南平日把马儿训练得太好,若马能够将车子拉入深谷断崖等不归路,那也挺好的。
他缩身坐在车厢内,用帕子沾了点雨水,轻轻擦拭著夏南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将他脸颊上的灰尘和泪痕一点一点擦拭掉,擦到那同样苍白失色的双唇时,他的手不禁顿了顿……
这双曾经柔软甜腻的唇,这些年来不知道对著他讲了多少动听的话,顽皮地叼著各种食物喂他,促狭地含著他的耳垂搔痒他,更多时候是热烈地带给他身子每一处欢快和喜悦。
如今它变得又乾又冷,因僵硬而微微张著,唇内的牙关却始终咬得紧紧……他的南南少爷,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一定害怕极了,不知所往,不知何归,不知道没了呼吸失去了心跳的身体会不会疼痛,也不知道离开了人世之後何去何从。
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张鹏不明白南南如何会用转命术将命转给北北的,现在回想起离开王爷庙时南南的一举一动,都透漏著一去不归的决心……那洞房花烛夜,原来是一场诀别的仪式?一路上,他又是用什麽样的心情和自己耳鬓厮磨、云雨亲热?
他那句「你会想我吗」, 竟是他最後的遗愿,到死都仍计较著的执念……
南南啊,是我做得不够还是说得不够,你不知道,我一刻都不想要离开你吗?
张鹏抱著夏南的尸身,贴近他的耳边,满腔的话想要询问、想要倾诉,可那些话到了唇边,却化作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
替南南行转命术的那人顺手将死去南南的三魂七魄兜封在这个僵冷的身体内了,究竟他还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对不起?张鹏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害的,打从一开始,他害得两个少爷反目,然後他害北北去世了却无法安葬,现在又害死了南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