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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对流年(出书版)(60)

作者: 扑满/落花满架 阅读记录

等他说完,都没有等到叶锦年的反应,这才发现对方的一张脸已经是死白。

「啊?叶先生,你没事吧?」在他的疑问句里,叶锦年缓缓转头看向陈乔生。他的耳朵里全是轰鸣声,却好像能听到颈骨转动时的声响,就像已经生锈了的铁器组件互相磨擦,全是艰难的生涩。

陈乔生的脸色也已经变成惨白,他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快去找他。」叶锦年张嘴说出这句,才发现竟然已经分辨不出自己的声音。在耳鸣声里,自己的话就像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一般,如同异样。

陈乔生立刻冲出门去,却是毫无章法的乱撞,简直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撞了过去。叶锦年也想奔跑,腿却已经软到走不动。

手臂被人扶住,那医生让他坐到椅上,又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叶锦年紧紧握住,却觉得从身到心,一片冰寒。

天意弄人。

原来他是如此无力。

那一夜的记忆就像流水里月亮的影子一般破碎,等到叶锦年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家里时,根本想不起来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叶锦宁居然也在家,等他回来时板起一张脸,大概原来是想就他「私自」离开医院而训话,但一看到叶锦年苍白的脸时,就立刻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

叶锦年坐倒在沙发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叶锦宁皱起眉头:「陈乔生那家伙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叶锦年慢慢摇头。

叶锦宁坐到他身边:「身体不舒服?」

叶锦年又是摇头。

叶锦宁于是沉默,握住了弟弟的手。

叶锦年有一股冲动,想把那些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事情统统都倒给姐姐听,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哽住,最后只是漏出几声急促呼吸。

叶锦宁看他的神色,越发的担心,用力握紧了手中那一双冰寒的手。

过了很久,叶锦年终于吐了一口长气,疲倦地把身子蜷进沙发里。

叶锦宁心惊:她从来没见过弟弟这般如同幼儿保护自己般的动作。

叶锦年用手遮住了眼睛:「姐姐。」

「嗯?」叶锦宁生硬地抿住了嘴,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听到这样的称呼了。

「我从没像今天这样恨过一个人。」

「嗯。」叶锦宁默默听着。

「可是我想要他回来。」灯光底下,叶锦年的悲伤无所遁形,乍一眼看去,蜷缩着的影子像是静静老去一般。

叶锦宁不自觉又伸出手,盖住男人的手。这才发现,叶锦年竟在轻轻地颤抖。

◆◇◆

叶锦年当晚就找上能够想到的各种途径,几乎是把周亚言列为天字第一号通缉犯。再加上陈乔生的耳目眼线,一时间H市再度掀起流言新高潮。这一回,大部分的人都猜周亚言大概是欠了叶家一大笔钱,私自潜逃,因此引来叶家摆出如此不遗余力的追杀阵仗。

当然,还有部分是上不得台面的八卦猜想,其中不乏暴力与色情元素──毕竟周亚言的性向实在不是秘密,之前对叶锦年摆出的姿态又毫不掩饰。只是当然没有人有胆把这样的遐想大范围流传,只要还在H市混,有些人还是得罪不起的。

议论纷纷之时,叶锦年却完全无暇顾及于此。周亚言像是从人间凭空消失,任凭他自认手眼通天,却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那一天他对叶锦宁说「从来没有恨过这样一个人」,他没办法理解周亚言这样跋扈的个性,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委屈自己一门心思地退让。

然而等到遍寻不得,那些恨意就全都变成了焦急。

尤其是有一次与陈乔生碰面,对方抓耳挠腮说:「你说他不会是一时想不开跑到哪里自杀去了吧?我听说西藏那地方地处偏远,真出了事只怕连尸体都找不到……」

没等说完,叶锦年就用冰寒目光令他闭嘴。

陈乔生嘟囔了两句终于识相,却在叶锦年的心中留下了一道猜疑伤口。

无论怎样想,依照周亚言的个性都不会做出「自杀」这种懦弱的事。

但是反过来一想,不可思议地瞒住「病情」、甚至没脑子到都不等复检结果出来这样的事情都已经发生,周亚言还能挑战人类EQ下限到什么程度?

这样一想,又觉得心惊胆颤。

只怕那个人一时又失常,一念之差……

这样一想,心底就又是一片冰寒。

就像那一夜孤独坐在医院的办公室内,明明握着一杯温水,却似乎只用自己的体温就可以把它冻冷。

眼里望出去,只剩一片空洞苍白。

要是周亚言此刻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立刻拉着周流氓找家刺青店,直接在那家伙额头上刺上「白痴」两字,然后……

然后又要怎样,竟然完全无法设想。那片未来,虚无缥缈。

除了一遍又一遍把「周亚言」这个名字反复刻到心上,直磨出一片血肉模糊之外,竟是无法可想。

◆◇◆

三天之后,他们终于得了周亚言的消息。

他再度进了医院。

接到电话的叶锦年手一颤,差点握不住手机。

那一端的声音听来遥远又模糊,叶锦年深吸一口气,第一时间稳定下情绪:「他现在情况怎样?」

对方的口音很重,叶锦年听来艰难,不过总算能听懂「周先生之前因为急性高山症引发高原脑水肿。不过请不用担心,他已经脱离危险」的解释。

「对不起啊,周先生之前一直昏迷,我们没办法联系到他的亲友。今天早晨他脱离危险,我们才得知您的联系方式。」对方还在说些什么,叶锦年却是心念一动,问:「是周先生告诉你们的么?」

「是的,周先生苏醒后向我们告知的您的联络方法。」对方的声音明显有些诧异,大概是在想为什么会问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叶锦年「哦」了,没再多问,记下了对方医院的名称和联系电话。

挂了电话后他立刻让人订了去西藏的机票,等到确定行程后才放下半颗心,才有工夫冷下脸唾弃那个到哪都不忘惹麻烦的家伙:「喂,你是不是非要到以医院为家才甘心?」

然后就回忆起之前听到对方解释时的违和感。

生死之间,那个脑袋明显坏去了的男人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非要到这样的时刻呢?

叶锦年双手交握,手指渐渐发白。

然后慢慢蒙住了脸:幸好……

幸好已经脱离危险了……

周亚言,你到底还能折腾几次?

手指间全是湿意,嘴角却忍不住绽开笑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到底该悲伤还是喜悦。

◆◇◆

下飞机后叶锦年耳鸣了很久,坐进来接机的汽车时,只觉得整个大脑像是吸满水的海绵,稍一晃荡就有液体倾斜般的可怕感觉。

陈乔生把行李放到后车厢后挤进座位,关心地看了看叶锦年的脸色:「真的没事么?」

叶锦年依稀听到了声音,皱眉看了陈乔生一眼:「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