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下来藏在一棵小柏树后面,努力看清他们背光的脸。我现在觉得自己倒挺像个贼。
他们已经停止了讨论。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震惊: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吻住另一个,缓缓地把他压倒在草地上,随之便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喘息和呻吟。
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在明亮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贝克特先生那头亮丽的金发散乱在草地上,仰起的俊美的脸庞因为激情而泛红,白皙的肌肤从敞开的衣襟间显露出来。他的唇间不断流出一连串的呻吟,双手紧紧抓住身上那个男人的长发。
是的,那头漆黑的长发!
我恐惧地向后退去,头脑里一片空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啪的一声,我脚下的枯枝发出断裂的轻响,那个男人飞快地抬起头,我的目光立刻对上一对碧绿的眼睛。
“谁?”
询问的语气。他没看见我!我第一个反应是转身就跑!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我甚至记不起来时那条蜿蜒的小路,只好慌乱地穿过密集的花丛向甬道奔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
我不敢回头,憋足了气跑过甬道,噔噔噔地奔上二楼,砰的一声关上门。
我扭亮煤气灯,双手撑在壁炉上,像狗一样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抬起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就是我现在的模样吗?头发散乱,满脸通红,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衣服上沾着泥土和枯叶,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慢慢松开右手,那张塔罗牌已经被我捏成了一团。我突然想笑: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抓着这东西!
我把它展开、弄平,呆呆地看着牌上那个小丑男人的脸,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不可预知的事”,是指这个吗?
我不知道。
我想起贝克特先生的笑脸,那张轮廓优美的脸;还有伯爵大人那优雅的动作,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们身上浆过的雪白的衬衫,笔挺的外套……我实在无法将这些东西与花园里那些呻吟,喘息,还有淫乱的味道联系起来!
“贵族的秘密”?“禁忌”?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但是,在扑通乱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后,我决定保持沉默:这毕竟不关我的事,再怎么污秽,再怎么肮脏,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保护我,也“帮”了他们!
感谢上帝,伯爵没有发现是我——应该没有!在黑暗中,他没看清我是谁,真是万幸。我只要把表面工夫作好,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厌恶的神情,也许可以瞒过那双精明的眼睛。只要赚够钱,我可以马上走!
想到这里,我松了一口气,伸手解开勒得我快死掉的领结——
一瞬间,我全身冰凉!
我慌乱拽下领结,在颈间抓了几下!
我的链子呢?链子不见了!明明挂在我脖子上的!安妮为我算命时还在呢?
我想起自己穿过花园时那些拂过我身体的枝叶……
完了!一定是掉在花园里了!伯爵会找到它,他会认出那是我的东西!他会来敲开我的门,让我马上滚!
哦,不!说不定更可怕!也许他会为了保住他的“秘密”,干脆让我永远闭嘴!
一连串可怕的镜头在我的脑海里涌出来。我像只被猎枪打中的驯鹿一样在房间里乱窜,心里乱成一团麻,差点想收拾东西立刻逃走!
但天生的侥幸心理在另一个角落死死拖住我的双脚,我最终留了下来。
也许伯爵没有看到我的链子,在那么浓密的花丛中,他看不见那么小,那么不起眼的东西!只要我明早到花园里找一找,把它捡回来,那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夜我都没合眼,抱着枕头缩在沙发上,任自己发呆。我一面担心那可怕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一面焦急地盼望着天亮。
好容易等到窗户上有了霞光的影子,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对着镜子匆匆整理了衣服,准备去花园碰碰运气。
我刚握住门把手——
叩叩。
我立刻全身僵硬!来了吗?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急促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我头上又冒出了冷汗!没办法了,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我横下心,猛地拉开门——
“早安,艾贝尔。”门外是那张俊美的笑脸。
“贝、贝克特先生……”
我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地面对一个人,我感到自己的掌心不断地出汗,舌头发直。
“这么早就起来了,我以为你还在睡呢,真担心会吵醒你。”贝克特先生背着手,松松地穿着睡袍,看上去像刚起来不久。我小心地端详着他眼角眉梢透露的信息,猜测他是否已经知道了什么?会不会是来试探我的?
“早安。”我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有什么事吗?”
他笑嘻嘻地冲我眨眨眼睛:“有一件礼物给你。”
我局促不安地把他请进房间,关上门。
他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套黑色的西装交给我:“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呃?”我吃惊地盯着那套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外套,那精致的做工是我从未接触过的。他干嘛给我这个,收买吗?
“伯爵吩咐,今天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来。”贝克特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我记得你带来的好像都是便服,所以找了一套正式点儿的衣服给你,希望和你的身材还相配。快试一试吧!”
原来如此。我松了一口气,接过衣服,走进侧屋换上。衣服非常合身,仿佛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但我知道这绝不是新的,因为袖口边沿和那一颗颗刻着威登斯凯尔族徽的铜纽扣都多少有一点儿磨损的痕迹。
不过得到这个“礼物”,我还是有一种历劫之后逃出生天的感觉,至少这表明伯爵没有认出我,那么我可以算“安全”喽。
所以,当我换好衣服走出去时,一直微微皱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贝克特先生正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着我,看见我出来,惊讶地一拍手:“哎呀哎呀,真想不到竟这么合身,这衣服像本来就是为你做的一样!艾贝尔,你天生就该穿这样的衣服。”
他急急忙忙把我推到壁炉上的大镜子前,热切地为我整理领口和头发,然后搭住我的双肩:“你自己看看吧!真是太漂亮了!”
是的。我也被惊呆了,镜子里的我像是一个陌生人:银色的头发梳理整齐之后驯服地垂落在额前,黑色的外套不再像我以前那些过于宽大的衣服一样挂在身上,而是恰好完美地勾勒出我不算键硕却十分匀称的身材,我一下子显得文雅而高贵,像一个上流社会的少爷。
真想不到一套衣服会有这样的效果,我缓缓抚摸着领口和前襟的高级面料,有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