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医院一别之后,这漫长的三个多月后的再次见面,让方然不由的感到赧然。
尤其当黄彬似乎也注意到他,目光在扭曲的灯光下相遇之时,方然觉得全世界都消失了,这一刻,他只听到自己如雷鼓般的心跳声。
‘怦怦——’的跳个不停,快的几乎要跳出胸腔了。
黄彬的目光也停驻在方然的身上,原本悠闲的他不禁迟疑了一下,放缓了脚步。
方然竟然瘦成这样子,他家里人是怎么照顾他的?
他竟会到酒吧里来,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
黄彬注意到方然的眼睛也正紧盯着自己看,并且一付要从吧台站起来,走到自己跟前说话的样子。
不行,绝对不行。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与方然交谈,定会惹来非议。
黄彬连忙移开视线,再次告诉自己,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能被他影响。一个方然,仅仅是杂货店老板的儿子,放浪而又愚蠢。根本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人,没有必要为了那遥不可及无法捉摸的感情去违背自己的诺言,而跟自己最亲密的朋友闹翻。
根本没有必要……
黄彬既然避开了方然的视线,便当自己根本没有发现方然一般,完全的漠视了。
就在光电闪烁的瞬间,他的腿脚已承载着身躯反方向而行,故意远远绕过吧台,并且一路笑着跟其他人打招呼。
黄彬既是店里的老板,自然受人欢迎,一时间招呼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方然正处在那种屁股刚离开坐垫但双腿尚未站直的情况之下,他不禁大为尴尬。
原本想要喊出‘黄彬’两个字的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只觉面上火烧。
黄彬明明已经看到自己了啊,为什么还要装作没有看见呢?
难道黄彬是怕被别人看见么,他也象其他人一样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搭理自己么?
在医院时,脸上带着吟吟笑意坐在病床之侧的黄彬,会突然向他伸出手来,轻轻拨出他嘴里的体温计。
为什么脑子里总是浮现着这样的画面?以至于觉得黄彬对自己其实并非象以前那样的冷漠与鄙夷。
难道,这一派的脉脉温情全部都只是他一个人的想像?
全都是假的么?
方然又重新坐下来,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与无措。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阿北,他怕看到阿北惊讶的眼神。
“要来杯啤酒?”阿北在帮其他客人调好酒后,又来到方然面前。
他见方然垂头丧气的模样,不仅心生怜悯。
方然低声回应:“我身上没带钱……”他就带了一张银行卡,是来还给黄彬的。
“没带一分钱,你还敢上这里来啊?!……呐,请你的。”
一杯冰啤搁到了方然的面前。
方然不禁抬起头,讶异的说道:“阿北……”
“算是庆祝你出院罢。”
“……庆祝别人出院就请杯啤酒啊,这算什么庆祝?!怎么也得来瓶XO人头马之类的罢。”
“……”
尽管黄彬装作对方然并不在意,虽是如此,心里竟时时惦念尚坐在吧台的方然。
他失去了一切想要猎取新奇的兴致,对种种殷勤或是奢糜的诱惑均视而不见。
就在这屡屡神思不属的当儿,他又忍不住想要窥探,那人是否依旧流连在异浪酒吧的吧台之侧。
今夜的黄彬让所有熟悉或是认识他的人都深刻的感到他极为心不在焉。
然而对一切表现出那种毫无兴趣的黄彬,却没有一丝想要离开的念头。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黄彬内心深处隐隐的猜测。
黄彬反反复复的揣测着。
试想,就在自己刚刚跨入异浪之时,方然似乎想要站起来,那时方然是真的想要走到我的面前,跟我说话么?
若是自己没有假装看不到,那接下去又将会是什么景象?
方然会对我说什么呢?
是要说些谢谢您的照顾之类的话……或者是来询问罗自新现在的处境?
还是就在我进来之时,方然他看见了我,他站起身其实并非想要跟我说话,他只是想要避开我,而决定要离开?
方然并不想跟自己多做纠缠?
黄彬拒绝第二种可能性。
他绝不相信,方然是因为想要避开他而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因为方然的眼睛,那含情不语的眼神,那眼底深深蕴含着期盼……方然大概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会有这样的眼神罢。
他大概都不知道,他无意之间注视着别人之时,他的眼神竟会是如此。
罗自新大概也看到这样的眼神,所以才会那么难以割舍。
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某种爱怜,就算狠狠的压抑也会……也会在不经意之间涌上来,萦绕心间,难以控制,无法控制。
那么想要断决一切的话,也许唯有远远的离开。
黄彬故意在酒吧里逗留很长的时间,就在快要打烊之际,他才缓缓步出酒吧大门。
午夜烦闹的城市已渐渐趋向于静寂,尤其象异浪酒吧这样的GAY吧自然位于比较隐蔽的地理位置,此时门外只能用清冷二字来形容了。
“黄……黄老板……”低如蚊呐的声音在午夜也显得分外明了。
黄彬听到这声呼唤,不禁站定在原地,浑身一凛。
他闭了闭眼,手握紧了拳头却又松开。当他睁开眼之时,眼里却是一片坚定之色。
他疾步向自己爱车走去,将那声音无情的甩在身后。
没听见,听不见……
“黄老板……”
那地下昏暗而静寂到可怕的停车场,设想一下,那如同呜咽般的声音固执的在身后追随着,且一声声逼进。黄彬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停下脚步,进而转身面对这一切。
方然,方然,你为什么总这样不解世情,为什么要去做这些让自己难堪让他人为难之事呢?
为什么看不清这显而易见的事实,还要这样苦苦的追索着?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肚腹里的这些话,这许多日子的烦燥,让黄彬几乎想要当面咆哮。
当黄彬的手指触及车门把手时,方然的声音已近在咫尺了。
“黄老板——”
黄彬瞑目叹息,他猛然转身,果然……果然,方然就站在那里,还带着微微的气喘。
就象一只冲撞着路灯的飞蛾,那样的奋不顾身,只为了焚毁一切么?!
黄彬掀起嘴角不由的冷笑,他怎么可能为一只飞蛾而心动,象这样愚蠢而无轨迹的行为,只会令人嘲笑而已。
愚蠢,真是愚蠢……
眼见暗淡的灯光下,方然微微展露着苍白的笑颜,就象暗夜中盛放的昙花,幽伤而又灼目。
黄彬不容方然说什么,他便抢先一步开口,极力用淡漠的口吻说道:“原来是你啊……如果你现在是来感谢我在医院所做的一切,那么我想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为好。我之所以会在医院照顾你,完全是因为罗自新的关系。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不帮他。你也不必太责怪于他,你出了车祸他也非常担心,但当时那种情况,他不方便出面。现在你该明白了,是他嘱托我来照顾你的,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受人所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