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整理之际,冯春来已经弄好自己的小间,来到陈向东的身边。
“陈相公——”
“原来是冯相公,有什么事么?”
冯春来被陈向东称呼弄得老大脸红,尴尬道:“在下识字不多,可谓胸无点墨,相公二字,可不敢当。陈相公,你有事时,随便叫一声春来便可。”
陈向东以为冯春来谦逊而已,忙道:“若是冯相公觉得生分,叫春来又有何不可,只是你也需称呼我为向东,我方才能那样叫你。”
冯春来一愣,却没有应下。
半晌又道:“这里有些银两,陈相公你可点收。”
陈向东脸上一红,又讶异道:“这些钱……你这是做什么?”
“陈相公你不要误会,这是大人吩咐给陈相公你的。大人说,这些银两是将乐凡镇老宅卖掉之后所得,是陈相公你的,你请点收下,一共是五百两。”
陈向东不由的接过来一看,一百两一封的有四封,还有一百两是一大包碎银两。自己在乐凡镇的老宅,说到底充其量也就值个七八十两。
付明光,难道你已经预知了洛阳生活的困顿了么?不,应该不可能,冷升等人的反应绝非做假,那么肯定是冷升自做主张了。
此时冷升让冯春来拿钱给自己,分明是瞅准了自己不会推搪。
陈向东默默的收下,全部拿去交给母亲,并声称,这是冷升三人在此居住期间的用度。
第39章
因为金钱的助力,总感觉整个家对待冷升等人是空前的热情。
在晚膳之际,一直卧病在床的莫骏少爷也在其娘子的搀扶下颤危危的出场。众人见到他既是担心又是惊讶。
陈向东白天便已经去探望过大哥的,但是他绝不认为大哥能坐起来,谁想他竟然能在饭桌前坐上一阵子。
想来陈向东的到来,莫骏当真是欢喜之至了。
冷升立刻注意到莫骏颤抖的双腿,腊黄的脸色,握着调羹的手指泛着青紫……冷升笑意凝结在嘴角,他心思挣扎: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他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的了,陈相公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大人来之前,他的目光只会看着陈向东而已,其他的事,他就当没有看到好了。
相信大人也会认同的。
王氏见莫骏到来满面欢喜道:“今日,大郎的气色看起好多了啊!”看来多几个人,人气旺了,自然冲淡了煞气。
莫骏的妻子见有生人男子在,便欲回房。
王氏拉着大郎的手,指着冷升说道:“忘了介绍了,这位冷爷是玉郎的妻舅,而那二位也是玉郎的朋友。媳妇,你也不需要顾忌了,都是自家人。”
莫骏的妻子,也是原太守的千金原媛,她面有羞色目中惨淡。
原媛本是千金小姐,年青,美貌,有财有势,又嫁得英俊夫郎,当真是万事如意了。可自嫁到莫家没几天,公公便暴毙,家道也每况俞下。原本可以依靠的娘家父兄也因贿赂而发配边疆。
现在她的丈夫也是一只腿跨进了棺材之中,她的世界全然覆灭。
现在,明明有陌生男子在场,婆婆竟然叫她不用顾忌。
原来贫穷可以让一切的礼法全然的废弃。
但是她还是隐忍的说道:“媳妇知道了。”她坐到莫骏的身旁,深深的低下了头。
莫骏向冷升等人微微一笑,笑容是艰难的。看得莫家人无不心酸。
大家寒喧了几句,便开始用饭了。
但是莫骏没吃几口,便说没胃口了,大家都不以为意,事实上,他经常如此。
莫骏回房后,慧娘安慰道:“大少爷今天多吃了二口,真是不错了。”
……
夜迢迢,荒庭静寂,花枝低亚。
冯春来躺在小间的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聊的听着滴滴答答的更漏之声。
他不由的想起白天的事情来,陈相公温文的笑容,当时他说,‘如果你觉得生分,叫你一声春来,又有何不可呢——只是你也得称呼我为向东。’
陈相公是真心想要把他当成朋友来看待的罢。的
可是他却无法……无法成为陈向东的朋友。没错,虽然他也很想,但是他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
虽然他是如此寂寞,虽然当时他心底万分的高兴,虽然他如此渴望着,朋友啊……
静寂中,从不远处突然传来衣服磨挲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冯春来还是惊觉了。
他马上翻身坐起,心里想着黑暗中的种种,浑身的寒毛直立。
他缓缓的靠到布帏边上,疑耳细听,又轻轻的掀起一角向外探看。
慢慢的习惯了黑暗的双眸,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屋内的房门前。
是真?是虚?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那人出去了。
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那身影分明是陈向东啊!
冯春来猛然惊遽。
这么晚了,陈向东他偷偷摸摸的想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点灯?
难道他不想让我知道么?
风顺着洞开的房门吹了进来,让布帘在夜色中轻轻的卷飞着,就象冯春来的思绪乱成一团。
但是他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立刻跟上前去。
夜黑沉沉的,天际的云如同罗帏般重重包围着,挡着月色。莫非是怕天上的恒娥心动,所以想要围住广寒宫么?
这主屋的游廊曲折婉延,不知它会通向何处?但见这幽僻之处似乎没有人行,花影萧萧转翠苔。
陈向东身上穿着白裥袍,幽幽漾漾,缓缓的前行着,远远望去似鬼魅般飘忽。
冯春来借着黯淡的夜色,身藏在墙柱之后,默默的跟着,静悄悄无声无息。
冷嗖嗖,一阵风打旋。
有人在冯春来肩背上轻轻一拍,只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但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之人,偏偏又是呈凶斗勇的狠性子,俊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深深的戾气。在江宁时,就算在深夜单独面对凶徒也敢徒手上阵,此时此刻纵然吓得手脚不听使唤,但是他死也要死的明白。
猛的转头,却见冷升和唐汉二人站在他的身后。
冷升捂住方春来亟欲尖叫的嘴巴,轻声道:“不要惊醒了旁人。”
方春来虚脱般的软了腿,差点儿要倒在地上了。汗水早已湿透身上的衣服,湿涔涔的极为难受。
这三人默默的跟在陈向东的身后。
方春来见冷升手持油灯,一手护着灯芯,忍不住低声问道:“升哥,咱们点着灯,陈相公他难道不会发觉么……他究竟在干什么?”
明灭吞吐的灯光下,冷升的脸色凝重。
事实上,他们三人离陈向东极近,几乎只有一丈之距。照理说,陈向东应该早已发觉才是。
眼前的陈向东依旧前行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象一具幽魂。
但见影随形,风沈露,云暗斗,月勾星。
突然陈向东停住了身形,此时,所在的游廊也不知已拐过几道弯,经过几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