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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梦成城 下(35)

作者: 扑满/落花满架 阅读记录

然后大汉终于放掉了皮鞭。杜老头心头一块大石方才落地,这才省得身上早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肚里腹诽着“这帮子江湖人就该禁武”,面上还是笑呵呵:“那客倌,我就先去忙活啦?”

“等等。”大汉的一句话再度让杜老头心中七上八下,只得继续陪笑。

“我问你,你们晏城那户姓秦的人家……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杜老头心道“莫非真的是今天出门忘了烧香才碰到瘟神?”,开始装傻:“客倌你说啥呀?这晏城上下少不得也有几百户姓秦的,您说的是哪家?小老汉我见识浅陋,平时也不关心……”

“别装傻了,我说的是那最有名的一户。你若再装傻,我便拼着那禁武令,也要把你这棚子拆成白地。”大汉似乎在冷笑,让杜老头好生抖了一回。

这一次的杜老头是再也不敢装了,只能老老实实答道:“这……其实我老头也不清楚啦。好像自从去年秋天秦家大当年秦暮苔获罪入狱后,秦家便散尽了家财,一家老小早就搬出了晏城,也不知道现今定居在何方了。”

杜老头一边回答,一边看着大汉的手。眼瞅着那大汉又握紧了马鞭,手上青筋直冒,杜老头心底一个劲儿念着佛:这准是与秦家有过交情的江湖人士……拜托,再恨再怒也别发作到咱老汉身上哪……

也不知道是不是念佛真的管用,过了一会儿,大汉哼了一声,在桌上掷下一物后径直而去。杜老头这才软软扶住桌子,也根本不敢把大汉送出门。仔细一看,四方桌上是一枚铜钱,可惜已经弯了。

杜老头心底唯一剩下一个念头:今晚上一定得回去烧香。

秦朝露回到家时,只见妹妹夜秋在门口张望,他一愣,猛然注意到不远处大树下站着一个人,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秦朝露猛地咬紧了牙关,把迎上来的夜秋吓了一大跳。

夜秋怯生生扯着二哥的袖子:“二哥怎么了?那人你认得么?我刚想问你那人是谁,都在门口站了一下午了。”

秦朝露粗声粗气答道:“不必理会,那人无关紧要。”

夜秋歪头看他:“可他之前曾问过我大哥现今关在哪里……”说到那个“关”字时,夜秋的声音小了许多。

秦朝露一把抓住妹妹:“你告诉他了?”

夜秋吓得差点哭起来:“我……我哪敢啊……我没告诉呢。就想着等你回来……”

朝露心中这时才升上悔意,自从去年那个秋天以来,原先弟妹们那点活泼的脾气全被磨没了。妹妹们的性子变得尤其明显,就像被惊破胆了的雏鸟,已经不敢向巢外张望……

想到这里,秦朝露心中一阵疼痛,缓下声音说道:“我只是怕你们又不知轻重上了恶人的当,走吧走吧,进去吧。”

把妹妹送进门时,秦朝露关上了门。关门那一刹那,还能看到那个人抬头望他。

那眼里是什么神情,朝露一点也分不清。

他咬了咬牙:自始至终,他都未能明白兄长和这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但是……若不是那人,兄长又怎么会下狱呢?

秦暮苔,那么高傲的一个人,竟是以里通外贼之名而被收押……

叫人怎么不恨呢?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尤其早,雪下得也很早。腊月里,朝露见到兄长时,心头不禁一痛。

自打那个秋天起,兄长似乎便落下了病根,整日咳个不停。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没几日官府便来了人,宣读了一篇莫名其妙的诏书后将兄长收押入狱,可令人不解的是兄长竟未辩解,倒似早知道有此一日似的淡淡一笑后随了人去。

那一刻,大厦倾倒。

忽然想起还在草原的那一夜,兄长去求见了帝王,回来后一脸的淡漠。那一刻的兄长与甘愿入狱的他相重叠,秦朝露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却终于不敢,也不愿问出口……

送了棉被和夹衣之后,朝露沉默良久,终于沉沉说道:“……前两日,他又来了……”

里面的兄长虽不言,朝露依然能清晰看到他的一抖。秦朝露心中五味夹杂,过了许久,才又道:“他这次来,送来的是中原最好的棉絮。还说这两天天气会寒,让小妹做了夹衣给你……”

秦暮苔摸了摸夹衣,淡然道:“这里面便是?”

朝露点了点头。

这是那个男人送来的第六十七份物品,也是他第一次给兄长带来的东西。

秦暮苔默默地看着夹衣,挥了挥手。

再一次遇见阳光时,秦暮苔忽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彼时正是清晨时分,街道显得分外冷清。远处能听到人家院落里的鸡鸣,而那声音听来竟很有些遥远。

狱卒抱胸看着他:“皇上刚刚登基,大赦天下。秦暮苔,你也算有几分福气,有多少人是直关到死,一生没再见过外面的太阳。”

秦暮苔淡然一笑,飘然远去。

那狱卒“呸”了一声:“瞧他那样,我原以为他该早早死在狱里,居然硬是被这痨病鬼儿挨了下来……真***运气!”

啃了口干粮,却难以下咽,秦暮苔终于敲了敲从早晨便开始痛起的右侧膝盖,叹气道:“你只跟着我,却也不说话,到底有什么打算?”

转头看去,那人竟已是鬓有雪意。恍然看到,这才明白,那些年岁已如流水般匆匆流去,他们早已不复当年的年轻了。

那人倚在马旁,怔怔看着他,却依然未能言语,仿佛那一眼是用了这长长十四载的岁月凝成。

秦暮苔低头,再度敲了敲膝盖,“自那夜起,我便不再欠你什么了。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踏足江湖,却不意老天捉弄,竟又还给我剩下的岁月。这辈子我是不愿再与先前的人或事再有瓜葛,你去吧。”

所谓的岁月,就是可以把那些煎熬的情感慢慢地变成淡茶,终于抽离了最后一丝苦涩,可以如此坦然地说出这一番话。

遥想当年,又是怎样的情热,才让自己难以割舍?

如今想来,真的,只不过因为,那是当年。

再度看斛律芮一眼,秦暮苔眼中无喜亦无悲。那样的眼神如同路人,是多少年才能修来的平心静气。

手一下一下敲打着膝盖的声音在沉闷的空气中响着,那人终于开口,却是让秦暮苔一怔的话:“你这膝盖落下的病根,是七年前被狱卒打的,未能及时根治,加之住的地方阴冷潮湿,病况是愈来愈严重。而今总算能出来,你要好好保重。”说完,那人扔过一个青瓷小瓶,“听人说拿这药用热敷对此病有效,你每天晚上记得敷上。”

秦暮苔手中一凉,那瓶子已在手中。捏着小瓶轻轻旋转,不期然想到了两人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他也是这般,扔了个小瓶过来,从此便认得了。

秦暮苔有些怔怔:彼时的他,是用了多少盘算之意才扔过来的瓷瓶呢?

怎么会就将这半生葬送,就因了当初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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